他身穿一身黑色的洋装,此时面色沉静,和二房太太、钟秀打了招呼,便直接奔向灵前上香施礼。秦淮和菊生自是在灵前以家属之位还礼,待到安醒生礼毕,便有婆子领他见过钟仁遗孀与义子。安醒生这时便上下打量着一身孝服的秦淮,眼睛里竟闪过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他从前与钟秀走得亲厚时,钟仁还未迎娶秦怀,待后来听说钟家大房娶了位烟花男子做了填房,虽略有好奇,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大约觉得那种出身的男子,也不过是些上不了高台的货色。这些天听闻钟仁忽然暴亡,吃惊之外,又私下从极机密的途径听闻,那钟家似乎还未寻到钟仁手中保管的祖传秘方,并且又从那途径得知,钟家大房并未因钟仁之事而一厥不振,不仅老七钟信被提拔上位,便是那位遗孀男大奶奶,在钟仁去世后,也变得日渐强势,整个泊春苑,目前便掌握在这二人手中。安醒生此前一直在南边诸省巡视自家业务,并在暗中打探钟家的生意。“钟桂花”在南洋和广州那边出了纰漏一事,他竟比钟义都先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知道从那时直至现下,那“钟桂花”所出的问题,不仅没有查补,反倒又有多个地方出现了产品的问题。安醒生一张生意人的脑子,眼见钟家灵魂产品频出状况,而钟义作为钟氏管理的安醒生见她尽瞄着那水井看,便笑道,“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从前背古诗时,很是喜欢这两句诗的意境,只不过现下秋天尚早,此处井边并无漫天落叶,味道还差了些许。”钟秀收回目光,斜着眼睛看着安醒生道:“安大爷忙得天南海北,一天天人影不见,想不到竟还有这般闲情雅致,这样久远的诗,也还都记得。只不过秀儿原没有大爷的雅兴,只是看这月下深井,倒想起人家常说,这世上的水原都是相通的,却不知道此处这井水又连着何处,一时竟看得呆了。”安醒生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不远处泊春苑里,正传来和尚们念的最后一遍锁魂经。“且不说这井了,我这会子倒有一句话想问你,方才我在灵堂上,看那个迎来送往、张罗大小事务之人,可否便是钟信?如若我记得不错,他原本不是你大哥院里的跟班吗,怎么现下隐然倒像是掌了大房的外事权柄,看起来且颇有些才干的感觉。而且看他形容,又低调持重得很,不比你二哥时常锋芒毕露,不近人情。如此看来,这人倒确是块险被埋没的璞玉呢。”钟秀听他这话,原本始终挂着笑意的脸色骤然一变,却又迅速恢复了原样,轻笑道:“安大爷果然是好眼力,来了不过这么一会子的工夫,便能够慧眼识得人如玉了。如此我倒想问问你,那大房的灵堂之上,可否还有让你惊艳之人呢!”她因觉察了安醒生在灵堂里对秦淮偷偷打量的目光,心中便一直有个疙瘩在,此刻听他夸赞钟信,便又勾起了心事。安醒生方才便被她绕了一道,此刻听她问起何人让他惊艳,便已知钟秀的心机。他头脑精便,哪能再次上钩,偏绕过秦淮不说,只笑道:“你若这般询问,我倒真有个人物可以回你。原本我和你大哥相熟那会儿,他身边的人,我也常见。所以今天乍见他身后收的义子,倒吓了一跳。因我记得那叫菊生的孩子,原本不过是你大哥的小厮,极是胆小怕事,黄毛雀般的人品,谁知今日见了,人前人后,落落大方,竟还颇有眼色,和那钟信凑在一起,直如兄弟般默契,倒也可算得上是让人惊艳。如此看来,你们大房之中,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安醒生这话说毕,钟秀便只笑了笑,目光又不自禁地落到那水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