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既病死,这三年来,怎么会没人和这姓李的讨个说法?”元音忍不住道,“难道没有一个人有别的办法吗。”“李建雄一派花言巧语——他知道自己卖的是病猫,所以卖猫的时候便会说‘这猫无论死活,都是佛祖的意思’,若是有的香客真的带着病猫找上门了,他便会让他们再花钱买‘佛丸’,如果猫活下来,就是佛祖保佑,未活下来,还得重新入福恩寺祈祷布施,这样一来,佛祖才能原谅他们。”温宛意彻底惊了:“如此作恶,住持方丈们是怎么允许他在后山卖猫的?”小沙弥摇头:“不知,这不是你我能管得来的。”温宛意只道:“管得了。”“没人会管猫儿的死活。”小沙弥不信她,“莫要在佛前说大话,哪怕去管又如何,世间难道还有能治猫的大夫?”“我会管。”温宛意眉眼温和些,垂眸看他,“宫里御医会治,同样的道理,从太医院出来的某位‘神医’也会治。”“太医院?”小沙弥都被她逗乐了,“姑娘你多大面子啊,还能请得动太医院的人,只为了救猫?得花多少钱啊。”“钱无所谓的。”元音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为他解释道,“姑娘她有钱,特别多,猫儿跟了她,一定能吃饱喝足。”小沙弥迷惑地望向她身边的温宛意,问道:“现在的丫鬟也能有很多银两吗。”温宛意并未和他细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从小没缺过钱的。”匆匆一别,第二日再见时,已经是在福恩寺门前了。这日,山间落了细雨,入寺的香客不多,住持方丈等人带着一众僧侣详谈此事,这一次,温宛意终于以真实身份露了面,元萱也终于松闲一二,可以跟在她身边安心了。那位名为李建雄的卖猫人被叫了过来,在“万象昭回”的匾额下面,对着满屋的僧侣,他敛目跪见面前的阿弥陀佛主尊,随即又虔诚地拜过左侧的大势至菩萨和右侧的观世音菩萨,做完这一切,他艰难拄着拐起身道:“我不知自己有何过错。”证据一应俱全,他怎可对着满殿神佛口出诳语?温宛意并未料到这个答案,只是静静地问他:“佛祖脚下,你可无愧于心?”“自然是问心无愧。”李建雄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对她道,“施主若要买猫,鄙人自然是愿意的,但你若说我凌虐生灵,便是血口喷人了。我为这些野猫寻了个遮风避雨的笼子,安生地养着这么多猫,只为了赚一些个银两谋生罢了,这一世,行得正,所以敢在后山做些小生意,也不怕佛祖怪罪。”温宛意无法和寡德无心的人讲道理,只能转而去问住持:“那些猫,我愿全部买走,贵寺可否将此人驱赶下山,日后不可借着佛祖的名义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住持身披一掖腋袈裟,目下慈悲,但也满是无奈:“此山生灵众多,此峰也并未福恩寺独占,李施主并非在我福恩寺,福恩寺也无法其驱逐下山。温施主,老衲实在爱莫能助啊。”好像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福恩寺果真还没个理由赶走他,温宛意一时间也气得不轻,也只能暂且先派人寻了大夫治猫。等到僧侣离开,这里只剩下了李建雄一人,那人竟敢走到她面前,留了这样一句——我既敢在后山养猫,自然也是有所依仗的,那东宫太子的爱宠狮子猫,便是从这里接走的。温宛意:“……太子。”这人竟拿太子来压她了,难怪这福恩寺的一众僧人不敢把这卖猫人赶走,毕竟对方身后是太子,太子看样子也常来这里,确实不该惹。“多谢姑娘豪掷千金来买猫,那些钱,鄙人就笑纳了。”李建雄掸了掸拐杖上的浮土,法令纹笑出了两道深深的褶,“几日后,姑娘下山,记得把病猫也全接走。病猫都没了,鄙人也好再养几窝干净的猫崽子,来年入春了,欢迎姑娘再来买啊。”他有恃无恐地走后,元音都要急哭了:“姑娘,他欺人太甚,有太子做靠山,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温宛意只能道:“走吧,刚巧太子也在这里,我去拜见一二。”之前见过一面,太子看起来很好接近,为人也是和善宽厚的,应该不至于太难说话,温宛意摸了摸腕间的金粟伽楠珠,好像能从表哥这里得到一些宽慰和勇气。再不济……还有表哥呢,大不了自己去和表哥想想办法。很快,她带着元音元萱他俩找到了太子门前,太子这几日出来,并未通知到福恩寺的其他人,住持、方丈以及那卖猫的人也不知道。所以,当她把事情告知太子时,太子也气笑了。“孤竟不知道有人借着孤的名义做这样的事儿。”太子手里捧着一卷经,看了一半,放在了手边,他笑了起来,“东宫有只白色狮子猫,是手底下人送过来的,孤一直贴身养着,倒也不知道它竟是从福恩寺后山来的猫儿,之前是孤不知道,让他行骗多年,但孤今日知道了,他便不能如此了。”温宛意诚心问道:“太子殿下可否出面将其驱逐下山。”太子缓缓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几日前孤出宫时,说着是去了京畿的尚宁寺,实则瞒着陛下来了僻静偏远的福恩寺,这事儿若叫陛下知道了,也是有些棘手的,孤不能暴露行踪,实在也帮不上你。”“白龙鱼服,见困豫且”的道理,温宛意也是知道的,她反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坦诚——连这种会惹陛下龙颜大怒的秘密也告诉了她。一时间,她好似不是面对四海属望的太子殿下,而像是被一个循循善诱的兄长劝了几句。“到底是因孤而起的祸患,有劳温姑娘帮忙处理了。”太子负手而立,让底下的人送来了一样贵物,“这次出来没带多少银两,只此一样贵重些的东西,承蒙不弃,烦请拿此物换做银两,买下那些可怜的猫儿。”元音看着太子手底下的人,突然认了出来——这不是那天给小沙弥掏钱的小厮吗?他家太子居然也没吃饱饭,还得让手下人装作小厮去通融一二。堂堂太子,何至如此……元音给自家姑娘递了个眼神,温宛意立刻知晓了她目光里的意思。温宛意没敢收下:“是殿下客气了,此事是我执意要去解决的,怎么还能劳您出钱买猫呢。”或许是为了隐匿行迹,也或许是为了让她能安心收下,太子赐的那件贵物,竟然也是没有龙纹雕饰的。之前听表哥说太子行事朴素,在陛下“以俭矫之”的意思下,也是太子以身作则地去贯彻这一做法……这样看来,并不是太子殿下在文武百官面前演戏,他很可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践行的,哪怕无人知晓,哪怕无人信他。“劳盛。”太子见她不肯收,转而又叫身边人凑了所有银两来,“那便换成银两吧,温姑娘也能更方便些。”温宛意突然一阵心酸,说什么也没办法收了:“是我叨扰殿下,就此告辞了。”说完,她终于忍不住离开,临别时,一回头,却见那太子又捧起了经文。可能是厢房里有些暗,太子看得不是很清,眼眸还得微微眯着才能瞧见。七日很快便过去了。离开福恩寺那日,恒亲王府也派了很多人来接。温宛意甚至没来得及和表哥说清这件事的细枝末节,表哥便执意要把她再次接回府里。给出的理由是——绮苑僻静阔旷,是养猫的好地方。左沁病愈,也能帮着照顾。之前接回的白兔和小鹿也在王府,你怎舍得离开?温宛意自然是十分愿意回去的,突然某个瞬间,她好似在外面受了委屈还闯了祸的小辈,不敢回去告诉阿爹阿娘,表哥却会一直站在她这边。离开那日,左沁也来了。几人结伴去了后山,左沁亲自去瞧了这些病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