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有毒!护驾!”一听这话,皇帝瞬间又惊诧又惧怕,吓得腿一软,朝后倒了下去。“陛下!”霍元庭连忙去接住他。“快传御医!”围着的太监们提着嗓子,七嘴八舌地喊了几声,慌不择路地前去通传。晕过去之前,老皇帝一扶霍元庭的胳膊,拼尽全力道:“把皇后叫过来,朕还得拟旨,让景辰来继位。”“遵命。”等人彻底晕过去了,霍元庭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嘴角。宫中乱成一团。御医被叫过去时,皇后突然把人叫住:“慢着,你是谁,怎么有点面生,为首的几位御医去哪里了。”那几位御医胆战心惊道:“回娘娘的话,太医院几位院判身体抱恙,所以让我们前来为陛下瞧瞧。”“陛下龙体有恙,太医院所有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全部过来,就算情况不如意,本宫也不会让他们陪葬的,怕什么,何至于如此贪生怕死。”皇后语气威严,睨着唯唯诺诺的御医,“先去叫人,若他们不来,脑袋就别想要了。”虽然十万火急,但这几位御医只好停住脚步,谨慎地退在一边。当然,如果温宛意在的话,她就能从中这几人之中瞧见熟悉面孔——这太医院里面其实混着太子党羽。皇后叫住几位太医,自己却带着拟旨的人去了老皇帝龙榻边。“陛下。”皇后把人叫醒了,温声软语道,“臣妾过来了。”“太医呢。”老皇帝撑着一口气靠在她身上。“太医院出了些事情,前来的太医有点面生,臣妾觉得还是谨慎些,别让不干不净的假太医混进来耽误了陛下。”皇后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到,这些年有你,朕心甚慰。”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扭头看向那些人,他沉痛地舒出一口气,说道,“也罢,来都来了,朕无论如何,先得给辰儿留下继位诏书才是。”皇后无声敛眸,淡然地等着这道圣旨。留下这份圣旨后,皇帝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出去:“去吧,朕有些孤单,皇后再陪朕说说话吧。”皇后知道对方又想回忆旧事了,便陪在老皇帝身边,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旧人。当年白衣入京的贞妃、军功赫赫的康国公、以及封后大典的繁华热闹、皇帝生辰夜的漫天萤火……都成了过往云烟。“朕这一生,皇嗣稀薄,最初得到瑾年后,朕也是真心疼过他的,可惜这逆子不懂事,不知哪一年开始,突然处处违逆朕,哪怕表面装得孝顺,其实避朕如蛇蝎,而朕也想不明白到底他在气什么,为什么要和朕较劲。”想到和太子走到如此地步,老皇帝垂泪不止,“或许他在怪朕厚此薄彼,太宠爱我们的辰儿了吧。”为何一夜之间父子反目……皇后漠然看了一眼榻上垂垂老矣的皇帝,抬首看向明黄色的帐幔,也想起了这件旧事。为什么会反目,原因倒也很简单。当年太子和贞妃一样喜欢身着白衣,又偏偏那么像贞妃,那日宫宴,她在皇帝耳边提了旧事,让对方又想念起贞妃,萌生了对太子的慈爱,等到在东宫的眼线想尽办法把太子灌醉后,皇帝恰好又去东宫探望了一眼,自然也是爱屋及乌,不停诉说着对贞妃的思念。这本是父慈子孝的和睦场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是天亮后,她派东宫的眼线在宿醉的太子身上留下了点儿不清不楚的痕迹,再碰巧让太子妃瞧见……下人们一番含糊其辞,成功引导起太子疑心。醉酒的父子二人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更是记不起来,他最多记起皇帝口口声声在自己耳畔诉说着对贞妃的想念,夜里来,天亮归,再加上下人们躲闪的目光,他必然觉得屈辱万分。有这桩误会在父子二人之间,这日之后,如果皇帝正巧政事繁忙没来及见见太子,就会顺其自然地被当做是那日事情发生后的刻意疏远,而皇帝若对太子继续关爱疼惜呢,也会被当成令人恶心的事后弥补。心结一旦产生,嫌隙便开始拓宽。真心中掺杂了别的东西,所谓父子情将不再纯粹,无论皇帝对他是好是坏,太子都会觉得恶心反胃。这都是皇帝应得的代价。皇后垂了眼眸,轻轻松开了拉着皇帝的手。“皇后,别走。”弥留之际老皇帝拼命想去拉她的手,“你不陪着朕吗,再和朕说说话吧。”“陛下,当年臣妾的哥哥执掌枢密院,军功赫赫,陛下也很喜欢陪着臣妾谈论儿女情长,可是陛下后来心里有了贞妃,臣妾便成了外人,哪怕后来贞妃她死了,陛下也只记得她的忌日,而不是臣妾的生辰。”皇后苦涩一笑,回头看他,“寿坤宫走水,陛下却一心去悼念死去的贞妃,全然不顾臣妾有没有伤到。”“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皇后怎么还念念不忘。”皇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无所谓的笑了笑,眼神浑浊地咳了几声,“朕后来不是派霍元庭去救火了吗,霍元庭是朕最倚重的亲信,朕走不开,他在火场中把人救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在寿坤宫,朕很放心。”皇后目视前方,背对着皇帝道:“臣妾后来也想通了,就算臣妾永远是您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是臣妾的命。”“皇后贴心大度,善解人意,朕知道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朕怀恨在心的。”皇帝笑着说。“臣妾自然是不会的。”皇后留下这一句,缓步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无所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好在她险胜苍天半步棋。曾经在那个帝王与宠妃爱恨情仇的故事里,她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在皇帝最爱贞妃的年岁里,民间文人墨客纷纷歌颂这段旷世奇恋,可她这个皇后却被戏文隐晦地编排成拈酸吃醋的恶毒小人。她是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可世人只管歌颂帝王情深,皇帝也对这番景象喜闻乐见,甚至没有苛责过诋毁杜撰她的那些桥段。他眼里只有对贞妃的爱恋情深。门扉打开。老皇帝侧目看着皇后背影。这是开熹王朝雍肃持身的皇后,一生秉性端庄、度娴礼法,她在位多年,母仪天下,让后宫有序,前朝和顺,劝自己广纳贤言,力排众议地让先丞相的六十四嘉荣令推行,与自己一同见证这场盛世……雍容的花钗珠冠光华夺目,好似将光影割成了流光溢彩的模样,她缓步离开。门扉阖上。在此刻,光芒好似也被带去了门外。“进去吧。”皇后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假太医,说道,“本宫指的是,你们几个。”开熹三十四年。帝崩。丧钟哀悼。十二个宵小部族听闻太子失势后,纷纷溃散四逃,又逐个被击退。恒亲王带大军回京,继位圣旨迎上。尘埃落定时。身处江月山庄的温宛意踏上归途。“不对,表哥赠我的金粟伽楠珠串好像落在江月山庄了。”温宛意突然注意到腕间有些空落落的,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忘记了这件重要的东西,于是她让马车重新回到江月山庄,没带任何下人,独自一人去里面找。江月山庄离京城不算远,丧钟声声时,她对上了邓文郁通红的眼眸。而在她离开时,那人的情绪更甚,甚至得被穆睿死死捂着嘴巴才能目送自己回京。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那人露出那样悲戚崩溃的神色?温宛意心中隐隐不安,所以找了个借口回去。她想去问问邓文郁,便悄然去了对方那里。一棵百年古树下,邓文郁正在借酒浇愁。穆睿陪在他身边,也默默饮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