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缓慢而近乎珍重地微抬起头在楚明允额心印上一吻,继而松开手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温和如常,&ldo;明日就能回京了,早些休息。&rdo;
楚明允指腹按上额头,缓缓睁开眼偏头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他孤身站在荒野上,瓢泼般的大雨将天地浇得透彻,残破战旗与伏尸死马混杂一地,血水泥水汇聚成流沿着他的靴边流淌。有人唤了他一声,他回过身,却猛地被一只手扼住脖颈整个提了起来。
男人的脸在眼前扭曲狰狞,他脚下悬空,双手死抓着对方的手指,喉咙里刀绞般得疼,一个音节也吐不出。白色的帐顶在视线里摇晃不定,他听见男人的嘲笑:
&ldo;小姑娘,省点力气吧,我可还不想把你打残了再交上去。&rdo;
几近窒息,那声音萦绕飘荡,忽远忽近。
男人的手猝然失去力气,他摔跌在地勉强站起,滚烫黏腻的颈血溅了他满脸,引得胃里灼烧翻腾,几欲呕吐。他看着那颗人头骨碌碌地滚远,撞在远处一人的脚边才停下。
苏诀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眼望向他。他跪下,低低地道:&ldo;父亲。&rdo;
&ldo;他骗了我们,害死了他们,七十一人全都……&rdo;
&ldo;什么七十一人,哪里的七十一人?&rdo;苏诀打断了他的话,低斥道:&ldo;那是你帐下的四千人!是他害死了他们?是你害死了他们!&rdo;
&ldo;……父亲?&rdo;他怔怔地看着苏诀。
&ldo;那兵阵我教过你,你破过,你可以赢,为什么会败?&rdo;苏诀一步步走近,&ldo;你有耳有目,能察能断,为什么放弃自己的判断,去相信依赖别人的话?那四千兵将的主将究竟是谁?!&rdo;
&ldo;……是我。&rdo;他俯下身,清瘦身形不禁微微颤抖,他额头贴上粗砺地面,胸腔酸涩疼痛,眼眶却干涩发苦,&ldo;是我的错。&rdo;
苏诀不语,垂眼看着他,长久沉默后伸手拉他起来,&ldo;抬起头看看,你还要不要再错一次?&rdo;
他迟疑地抬起头,顺着苏诀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颗人头还在原处,人头上的脸却赫然变了个模样。
是楚明允的脸。
血腥气霎时自喉头冲上,他惊骇得踉跄后退,一脚踏空便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嶙峋乱石割得他鲜血淋漓,最终摔落在崖底,浑身骨头都像是碎尽了。他望见满是雾气的山崖上两人相对而立,寒光倏然一闪而过,三尺青锋就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胸膛,那人从山崖上直坠而下重重跌在了他身旁。
崖上雾气浓重,看不清面目,只看得清持剑者转身时袖角有一抹红莲似血。他侧过脸看向身旁,那张苍白面容的眼瞳中映出张一模一样的脸。
苏世誉陡然惊醒坐起。子夜寂寂,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他抬手覆在脸上,摸到了满额冷汗,他紧闭上眼,声音微颤,
&ldo;……不会再错了……父亲,我不会再错了。&rdo;
行程的预估不错,次日才刚过午,他们一行就回到了长安。
接到消息时秦昭正在外办事,当即赶了回来。府门口站了个青衣婢女在等着,一见他下马就匆匆迎上,&ldo;首领可算回来了!大人正在书房里等着,让您回府就过去呢!&rdo;
秦昭快步到了书房,推门而入,&ldo;师哥,你终于回来了。&rdo;
&ldo;嗯。&rdo;楚明允低眼看着文书。
秦昭停了脚步,忽然觉察到气氛有些异样,奇怪道:&ldo;师哥?&rdo;
楚明允慢慢掀起了眼帘,扬手把那一摞文书摔在了桌案上,不带一丝情绪地开口:&ldo;怎么回事?&rdo;
&ldo;什么?&rdo;
&ldo;朝中势力被拆成一盘散沙我就不说了,我只问你,没有我的准许,是谁胆敢把周奕从西境调回来的?&rdo;楚明允冷声道,&ldo;当初因为楼兰王女的死才找到机会让他去掌管西境兵马,现在局势稳定了又给调了回来,这算什么,让我白送了个便宜过去?&rdo;他直视秦昭,&ldo;到底是谁下的令,你信中又为什么没有提过这件事?&rdo;
秦昭错愕,&ldo;……这不是你的意思吗?&rdo;
楚明允蹙紧了眉,&ldo;我的意思?&rdo;
&ldo;一切行事都是按照你的交代,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些都是你信中的吩咐,调回周奕也是……&rdo;秦昭看着楚明允的神情,渐渐心中也没底了,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令递上,&ldo;这是我前不久接到的。&rdo;
楚明允拆开密令,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良久,他才垂着眼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ldo;……原来他不见人影的时候是为了这个吗。&rdo;
&ldo;谁?&rdo;秦昭心头一震,&ldo;师哥,难道这……不是你写的?&rdo;
刺啦一声刺耳裂响,信纸被撕碎,撒下了一地雪白。
&ldo;想不到?&rdo;楚明允瞧着自己的手,话音里竟有一丝笑意,却含了微微咬牙的意味,&ldo;是啊,我也想不到。且不说是怎么拦下黑羽鸟的,这世上,字迹、口吻,都能像到连我师弟都分不出真假的人,还能有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