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是蛮横的,粗鲁的,而不是看似跋扈的外表下流淌着温柔。沈之屿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元彻在大街上强行带他回丞相府,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只是叫卓陀看诊。若不是耶律哈格打岔,当时的元彻,想要说什么?沈之屿有些感兴趣。沈之屿指了指自己的腿伤,故意夸大道:“疼。”“我背你。”元彻说着就背对着他蹲了下来,“来。”沈之屿的兴趣更加浓烈了。沈之屿趴了上去,元彻站起来往外走去,院内院外的鬼戎军当没有这两号人似的,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礼国没有遭遇黄巾贼叛乱,街上还是一片繁华的景象。或许是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帝王更替而有太多的悲伤,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享受着当下。元彻给沈之屿披了件斗篷,拉起兜帽挡住他的脸,一来是挡风,二来以免被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自己到无所谓,礼国地处边境,各式各样的外邦人众多,昨日城门外,元彻站得靠后,没有人见过他。沈之屿将这些人来人往的场景映入脑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街上无忧无虑闲逛过,心情一放松,有些憋闷在心中的话就说了出来:“礼国土地肥沃,近来几年无祸无患,成了大楚最富饶的地方,百姓们在此基础上,安居一处,座山吃山,很是倦怠……”普通的农耕,吃什么全看老天心情,老天爷心情好的日子久了,这些人还真以为天下太平了。没记错的话,三年后,会有一场天灾将礼国打下尘埃,耕田荒废,流民四起。他不能任由礼国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继续溃烂下去,他要拔掉他们的惰骨,让他们也参与复兴大楚之中,让礼国,不再掌握在“老天爷”手中。“过惯好日子,谁还想努力?”元彻道,“吃饭靠天意,朝税也得跟着靠天意,乃至整个大楚都是天意,这样下去迟早要完。”沈之屿道:“所以其实大楚有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千百年来的承袭人们已经当作习惯。”早在几年前,大楚衰败伊始,沈之屿就发现了。但皇帝无能,皇权旁落,纵使他就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他身为丞相,可以倾尽全力去改变这些现状,但他无法孤军奋战,他需要一位负责,强大,且足够信任他的君主站在身后。先帝不是。李亥也不是。沈之屿盯着元彻,无声地笑了笑。但总有人是。他会牺牲一切来恭迎大楚新的帝王,他会像个疯子,他会利用和牺牲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元彻背着沈之屿走上一个矮坡,这个地方能更好地眺望整个礼城的灯火,元彻并不知道沈之屿心中已经有了千思万绪,他将沈之屿放在石墩上,自己也坐在一旁。“之前的那个皇帝,是什么样子?”元彻冷不丁地问一句。“先帝?”沈之屿被他忽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元彻哼了一声:“好奇而已。”“那位陛下没什么特别的。”沈之屿道,“他是皇后所出嫡长子,三岁便被封太子,再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元彻:“然后就把自家的皇位丢了。”沈之屿没反驳,元彻没说错,就算他没有南下,李家江山也会落入旁人之手。元彻:“他对你很好?”“没被饿着,也只是没被饿着。”对沈之屿来讲,这些记忆已经太久,“有时候挺累的,觉都不够睡。”“那你为什么还死心塌地对他。”元彻皱起眉,“特别是他儿子。”沈之屿:“……”这家伙绕一大圈的本意原来在这儿。沈之屿没回答。有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不同的立场,注定他俩不可能站在一处,就算今夜他们能肩并肩地坐下来聊天,明日一早,他们又会各自回到不同的地方,执剑相对。既然要执剑相对,就别留太多的温情。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锣鼓被敲响。灯谜比赛开始了,矮坡上涌来一大堆人,他们占据大片的地,阻断退路,让沈之屿和元彻没办法离开。元彻干脆胳膊一撑,从矮坡上跳下去,再转过身,冲沈之屿张开手。“跳下来,我接住你。”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已经挤到沈之屿身边。“快啊。”沈之屿奋力一跳,元彻接了个满怀。他们在人群中拥簇彼此。而正当元彻兴冲冲地打算跑去别的地方玩时,沈之屿拉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该回去了,明日就是审问的日子,别忘了臣教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