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杨坐在沙发上,突然间有些感慨万千。桑离从厨房里端出冲洗干净的茶具,一一摆放到茶几上。茶是明前龙井,颜色浅、叶片匀,冲泡出来的茶也是淡淡浅金色。南杨拿起来喝一口,看见桑离坐到他对面,也只一口口的喝茶,不说话。“哥,我有很久没见你了。”过很久,桑离才开口,她的眼神柔和,语调平静。南杨点点头:“是啊,你溜得那么快,一消失就是三年。若不是我托老同学查各地的暂住人口信息,恐怕到现在还找不到你。”桑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哥,毕业后你去哪里了?”“我回省师大政法系当老师了,”他微微一笑,“我早说过的,就算错过了所有的试讲,总还有母校可以投奔。”桑离有些内疚:“对不起,如果那年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一定可以留上海,就是我害你错过了试讲机会才……”“和你没关系,小离,”南杨打断她的话,“我很喜欢我的母校,母校也待我不薄,无论是职称解决还是物质待遇都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生活压力,比留在上海要轻松很多。再说,那里离家也近,若是发生什么事,照顾起来也方便。”“说起来,哥哥你的大学读了十年哦,”桑离终于笑了,“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压根想不到会这么有毅力。”“是啊,”南杨也忍不住笑着感叹,“前几天给我妈打电话,说我打算进站做博士后,把她吓坏了。她一个劲儿地说儿子你还是抓紧娶媳妇比较好,我本来都没指望你能考上大学,你这样已经很好了,再念书会念成傻子的。我费了好大力气都没给她讲明白‘博士后’只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种学历。”桑离想起南杨妈妈,心底里泛起柔软的情绪,忍不住问:“阿姨还好吗?”“好着呢,”南杨一脸无奈,“一天一个电话催我结婚,动用了她和我爸在省城的全部关系给我介绍女朋友,恨不得让我每天都去相亲。你说我那些去北京、上海工作的同学都还是单身呢,我急什么啊!”“可惜除了顾小影,我和大学同学都不来往了,其实那时候,倒真是有一些很好的女孩子,”桑离叹息,俄而蹙眉,“现在这里,好像也不认识什么人。”南杨诧异地看着桑离,随即一脸恐惧的表情:“不会吧,小离,你也做这种事?我告诉你啊,我买了晚上的机票,我没时间应付你们啊!”桑离笑了:“哥哥你干嘛这么匆忙,我还打算请你去我店里吃晚餐的,新聘了一个餐点师傅,手艺很不错。”南杨终于松口气,如释重负:“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我三年不见你,一见面你就给我这种打击,真是太狠了。”他这才解释:“我一听说有了你的消息,马上就订了过来的机票,想来看看他们查到的桑离是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桑离。结果来的路上接到系里的电话,说原定周三的公开课提前到了周一,这样我就必须早些赶回去备课。”桑离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哥,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联系,只是没勇气。”南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么漂亮,目光澄澈。她说:“哥,我很想你,真的,我能忍心离开你,却无法忍心不想你。三年了,我很努力才活下来,虽然还有点像是行尸走肉,可是至少,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会觉得我这个样子还不错。”此情待共谁人晓parta(3)她微微叹口气:“寂寞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已经是我的亲哥哥,和血缘无关,却永远都会在我身边。”她看着他,轻轻说:“哥,谢谢你。”南杨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那么一段时间,屋子里只有音响里扩散开来的歌声:啊,人们叫我咪咪,其实我的名字是露琪娅。我的身世很简单,一针针一线线绣出百花争妍。生活平静愉快,整天与玫瑰、百合作伴,花儿朵朵美丽娇艳,用那无声的语言,向我叙述爱情和明媚的春天,描绘那奇妙的仙境和梦幻。这诗情画意多么动人心弦,你可听见……《波希米亚人》、《蝴蝶夫人》、《图兰朵》、《魔笛》……这些著名唱段曾经是桑离的功课,也是桑离全部的快乐。可南杨终于还是站起身,找到遥控器按了停止键,音乐戛然而止,屋子里静得可怕。他走到桑离身边,轻轻蹲下。他仰头,可以看见桑离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星光。他们静静看着彼此,早晨的阳光带着金色光泽沿落地窗一路倾泻而入,南杨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桑离的手。她的手那么凉,以前也是这样,一年四季的凉。所以,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个小巧的暖手炉,他还记得那时她的惊喜,快乐如太阳花。可是,一转眼,就快十年了。过很久,他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忍地问她:“小离,你现在……还唱歌吗?”桑离任他握住她的手,笑了:“偶尔,还是会唱给自己听吧。”南杨的声音有点低哑:“可是这样太可惜了,小离。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歌唱演员,你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上唱歌。”“天生……”桑离还是笑,可那笑容诡异凄凉,“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南杨,我们想要的东西,都是要拿另外一件东西去换的。”她一边说一边从南杨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抚过南杨的眉毛、眼睛,她的声音是古怪的温柔:“南杨,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最不喜欢双眼皮的男孩子。”南杨的心情还很沉重,可是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哑然失笑:“你说过很多次了,每次你都拿这个做理由,我还想过怎样才能把双眼皮割成单眼皮。”“可是后来,我遇见的男人,都是双眼皮,”她笑了,“南杨,我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单纯的小离了,你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好?”南杨突然生起气来:“胡说八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桑离看看他,低下头不说话了。空气似乎有一点点地僵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两个人都好像松口气一样看向门口。桑离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yoyo像只彩色花蝴蝶一样扑进来:“桑离!”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早晨的屋子里,有温暖的情绪呼拉一下子涌出来。桑离下意识地开始微笑:“你爸爸呢?”“爸爸!”yoyo扯着嗓子喊一声,才看见马煜无奈地跟进来,一边走一边叹气:“yoyo,阿姨还没有邀请你进门呢。”这个早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yoyo进屋后一眼就看见南杨,很好奇:“你是谁?”南杨纳闷地看看桑离,又看看马煜,发现马煜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桑离站在一群人身后,表情淡然。“介绍一下:马煜,我的邻居;yoyo,马煜的女儿;南杨,我小时候的邻居。”言简意赅,多一点的修饰词都没有。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哦”一声,同时伸出手说:“你好。”此情待共谁人晓parta(4)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原来都是邻居啊……真是个诡异的巧合。于是,去游乐场的路上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的队伍。而且队列很奇特:yoyo拖着桑离的手走在前面,两个男人聊天走在后面。马煜问南杨:“你们是青梅竹马?”南杨笑笑点头:“算是吧,不过更准确地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她的第一任保姆。”他的音调轻松,马煜便也笑了:“那她一定从小就很乖。”“你怎么知道,”南杨惊奇地看看马煜,“她从小就懒得动,除了唱歌,好像什么事都吸引不了她。”马煜点点头:“她现在也是这样,我每次见她都是坐在咖啡店里,听歌、看杂志、上网、晒太阳……她几乎没有户外运动。”南杨的眼神黯淡下去:“可能,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抬头看见马煜探究的眼神,便笑笑:“或许将来她会告诉你。”马煜轻轻叹口气:“她的故事似乎很多。”南杨沉默一会,道:“那些事,或许不知道也不是坏事。如果你喜欢她,不如想办法让她把以前的事都忘掉。”他看着远处游乐园的大门,目光和记忆似乎都飞到远处:“小离从小就不是幸福的小孩,可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他回过头,注视着马煜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就要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幸福的。并且,也有属于她的幸福。”他顿一下,轻轻叹口气:“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好像很难。”马煜看看远处和yoyo边走边笑的桑离,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