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钟悯就是在关注平姨。
平姨喊他们洗手吃饭,钟悯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洗完手立即帮忙去摆碗筷。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中途平姨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听她喊“夫人”便知是母亲方非,注意力分走些去听。过会儿她回来,重新坐回餐桌,唤他小名:“阿行,妈妈让你国庆假期回拙园,爸爸刚刚到家。”
作为funye品牌的创意总监,梁青玉其实比身居ceo要位的妻子方非更为忙碌。方重行与父亲见面时间比母亲更少,感情却没被距离冲淡过。他应下,浅浅开心。
平姨不过刚坐下,又站起来,从壁橱另取三只碗,盛了汤,——递给男孩儿们。番茄虾片汤鲜美,方重行不由多喝两勺,再抬起脸来,钟悯面前的那碗出现在平姨手边。他悄悄把这个小动作记在心里。吃饱喝足,周洲吵着方重行去他房间,玩会儿游戏机放松放松。方重行藏着心事让他自己玩儿,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出神。
平姨不让他们插手洗碗家务事,方重行便和他一道站在厨房门口陪她聊天,说是他们一起,其实大部分时间是钟悯与平姨交流多些,眼神始终没怎么分给他这个同龄人。
厨房收拾干净,也到作别时间。钟悯和周洲一同结伴出门,平姨热情地站在门口同二人再见,欢迎他们继续来找方重行玩儿,说下次做红烧肉给他们吃。
“好咧!”周洲兴冲冲的,“您比我妈做饭好吃多啦,我肯定来。我们该回家啦,平姨再见。”
钟悯紧随其后道谢:“谢谢您的款待,阿姨再见。”方重行深深看他一眼,立即蹲下换鞋:“我送你们。”“你神经病吧搞这么客气干嘛,”周洲睨他,“又不是不认路。”方重行没接他话,迅速系好鞋带,站起来伸手带上门:“我送你们。”
“犯什么轴啊。”周洲嘀咕一句,进电梯时往旁边挪了挪,看见显示屏数字一层层递减,氛围却和两小时上升时截然不同。“你俩怎么不说话?”1001就一百五十多平,这俩人也没单独在一块儿待过,刚才还好好的,吃顿饭的功夫,怎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没什么。”
怪!搞什么呢。到楼下周洲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方重行就下了逐客令:“洲儿,你先回家,我们俩有话说。”
明天还考试,这会儿快八点,周洲得赶紧回家,不然他妈要狮吼河东。又担心他们俩这怪里怪气说不上来的氛围,万一再趁自己不在打起来,犹犹豫豫的:“你们俩别打架啊!有话好好说。”
方重行与钟悯同时嗯了一声。
“那我真走啦?”
方重行摆摆手。
等人走远,他吸吸鼻子,向钟悯发出邀约:“跟我走走,好吗?”
对方点头,同他并肩往小花园方向去。吃饱散步的居民不少,一路听得数句闲谈,两人沉默着无话。
走着走着便偏离了方向。莲湖占地面积大,体感温度稍凉,除了春夏热闹,其余时间冷冷清清,正是个谈话的好去处。方重行挑了两盏路灯中间的位置,站定后开口:“平姨手艺是不是还可以。”钟悯偏头看他,嘴角上扬:“比我好多啦。”
“你还会做饭?”
“对啊,”他的脸在路灯下不太真切,“很惊讶吗?”
“确实有一些,”方重行小心翼翼抛出自己的疑问,“我找你也没有其他事情,就是发现你,好像很关注平姨,是有哪里不周全的地方还是跟你说了什么?”
钟悯反问他:“平姨是你什么人?”
“视我如己出的保姆。我出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阿行。”钟悯说这两个字的声音很轻,如羽毛棒搔过耳朵。电流从尾椎骨骤然爬升,麻酥酥的。方重行禁不住偏头去看他。他脸上又出现看向平姨时的神情,绵密的迷离。
“我也有过像平姨一般的保姆。一颦一笑很相似,连叫人吃饭的语气都一样,”他对着虚空讲话,“哄我睡觉时她常常唱喀秋莎,接我放学时会带一袋新鲜出炉的曲奇。”
“我曾经问她,我并非她亲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我们身体里都流淌着斯拉夫民族的血,这是跨越脐带的联结。”方重行啊了下:“你那位保姆,是俄罗斯人?”
“嗯,”钟悯的声音愈发飘渺,“八岁的时候她走了。”“她叫我,caшa。”“萨沙?”方重行跟着他的语调念了一遍,“和普希金一样。”
“是啊,我的小名。”钟悯握紧湖边走廊的栏杆,回想起那个早已记不清楚面容的莫斯科女人,他心底唯一认同、令他感到安全的母亲。
“走了,她回国了是吗?”
钟悯摇摇头,告诉他正确答案:“去世了。”方重行垂下眼皮,愧疚占据情感大半。他不过是透过平姨,看另一个人罢了。——她们身上有共通的母性。
方重行长长叹了口气,向钟悯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揭你伤疤。”“你许个愿望吧,”他说,“能做到的我一定满足你。”
方重行与梁奉一姐弟俩关系十分要好,但偶尔也闹矛盾,为了不影响感情,梁青玉便教他们俩一个法子:过错的那个要满足对方一个愿望。愿望满足了,矛盾就过去了,日后不必再提。
所以方重行如法炮制,用此办法来处理他与钟悯的小小间隙。
晚风习习,吹得人很舒服。钟悯的语气又恢复成往日那般了,好像刚刚低落陈述的人不是他。“就一个吗?方好好你也太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