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需要易时回答,他又说:“我妈像我外公外婆,特别喜欢亲手做东西,你以后会越来越习惯。”
易时坐在沙发上,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微微仰头看他。
贺昭站在他面前,弯腰低头亲了他一下。
“易谦没跟我说什么,他就是说你以前过得不是很好,让我对你好一点。”贺昭心情恢复了一些,主动地说出来了,“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儿生气。”
爱一个人不应该自以为是地去替人着想,而是以对方能接受能理解的方式去爱他。再怎么想对一个人好,也应该尊重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是贺昭从外公外婆身上学习到的道理。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一个人,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是无法确切知道另一颗心在想什么,再亲近也没有办法。
不要刻意隐藏,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妄自猜测,想知道的就问到底。
我必须要知道你爱我,更要你知道不管怎样我爱你。
在这一点上,贺昭很确定易时和他思维相同,不希望对方对自己有所隐瞒,哪怕对方是为了自己好。
“为什么生气?”易时问。
“也说不清楚,就是生气。气他们不够了解你,对你也不够好。”贺昭说,“反正我就是不能听见别人说你不好,谁都不行,我觉得你很好,好得不得了,怎么都很好,我太喜欢你了。”
听了贺昭这些话,易时大概能想到易谦说了什么,抬手捏了一下贺昭的脸颊:“别气了,不是你说,大人都很任性么?”
贺昭坐在他旁边,抱住他:“可是我好心疼你啊。”
易时摸了摸贺昭的脑袋,把他戴好的针织帽摸歪了,又用手把帽子一点点扶正,低声说:“他说什么都只是他的想法。”
“你外婆是不是对你很不好?”贺昭靠在易时肩膀上,“我外婆可好了,我外婆肯定会很喜欢你,你看我妈就很喜欢你,有时间我们去我外婆那里玩吧。”
“好,”易时又说,“别想了,对我来说,他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对我也没有影响。”
他没有怎么体会过平常人家的温馨温暖,对他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东西,知道很珍贵,但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觉得惋惜。
至于外婆,她生病了,很小的时候他就习惯了她犯病时偏激地惩罚他,惩罚完就抱着他哭。或许她没有那么不清醒,她只在没人的时候犯病,在人前保持着和善得体的模样。他那时候太小还不懂那叫虐待,只是习惯了外婆的惩罚,只能沉默地忍受。
随着他年纪渐长,外婆身体越来越差,两人的体能悬殊,没有再进行身体惩罚。但是外婆的精神越来越差,越发频繁地口不择言攻击、辱骂,同时又在清醒的时候哭着向他道歉。直到护工发现了异常,易柔和易谦才知道了这些事。外婆那时候已经饱受病痛折磨,他们没办法苛责外婆,也没办法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不停逼问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
就好像这一切是他可以控制的,但他不是生来就少年老成,他也是从一无所知的小孩开始长大。
贺昭说得对,大人都很任性,他们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希望他懂事独立,又在他长大后惋惜他不像个孩子。
这之后,他爸、易柔、易谦都竭尽全力去弥补他,恨不得将这些年缺失的爱都补给他。但是他不管在哪个家庭都融入不进去,在哪都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他们越是小心翼翼照顾他,他越发清晰感知到自己是一个人。
他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习惯了单独存在,根本没办法融入进他们的旋律里,怎么排列都不对。
很讽刺的是,他越是不和谐,他们越是愧疚后悔,越想弥补他,却又越发意识到他的不和谐,如同一个恶性循环。
“你别老乱动我的帽子,都歪了,”贺昭闷声说,“你酷你的,我心疼我的,我又没有你这么酷。”
易时抱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别心疼了,你疼了,我也会疼。”
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孤独的童年,缺失的爱和关心都已经过去了,只是他人生的一小部分,并且未来还会越缩越小。他不再是那个瘦小无助,只能和小提琴作伴的小男孩,他早就独自支撑起自己的生活,包括那些阴郁沉重的不幸。
他爸大卫也好,易柔易谦也好,他知道他们想弥补他,也知道他们在尽力对他好,但他没办法去深刻理解他们的感受,也不太需要他们多余的关心和照顾。他和他们,停留在一个有所牵连但互不打扰的距离就足够了。
他已经17岁,没办法像7岁那样很自然地接受长辈的照顾和亲近。
他没有埋怨谁,也不是故意拒绝,他只是长大了。
对他而言,长大就是独立,能够完全掌舵自己的人生。
原生家庭不论好坏,只要有意愿走出去,都不会禁锢一个人一辈子。
他不愿意一直活在过去的泥潭里,他想往前走,贺昭是那个陪着他往前走的人。
他能感受贺昭复杂的情绪,像是本能一样,他总是能察觉到贺昭的情绪变化。
他不是非要贺昭开心,甚至在他这儿,贺昭可以有无端不开心的时刻,但他的心和贺昭紧密相连。自贺昭说出“心疼”两个字,他的心也开始胀胀地疼,被汹涌的情绪缓慢撑得非常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