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记得我跟你说过范氏、中行氏进攻赵家的那晚吗?”
“记得。”
“在我给府里养马的时候,府里的仆役们都管小然叫小马尾,因为她那时天天跟着我。赵家被攻陷的那天晚上,我从柴房逃出来后,去过她住的屋子,可她已经死了。”
“死了?!”我惊愕。
“嗯,她那几天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许是和她同屋的几个婢子不愿意背着她跑,就干脆用被子把她捂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捂住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这个然女?”
“不知是谁的细作。幸好你把她送了回来,否则留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留在你身边,岂不更危险?”
“我留着她还有别的用处,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你今天后来跑去哪里了?又遇上了什么人?”无恤说到这里端坐起了身子。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我的确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咬了我几口,我扎了他一刀,倒也没吃多少亏。刚才落马只是吓到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之前说要同我习剑的事,我答应你。”无恤叹息着将我贴在脸颊上的一缕湿发别到了耳后。
“真的?”
“嗯。”
“太好了!这回去齐国的路上你就教我吧!对了,卿相让你什么时候去齐国?”
“卿父这几日忙着和卫太子商讨送他回国继位的事,所以我还未来得及问,但最晚十日之内是一定要走了。”
“卫太子?那个密谋刺杀南子,败露后逃亡到晋国的卫太子蒯聩?”
“正是。卿父最晚明年秋天就会派五万大军送他回国夺位。”
南子是宋国的公主,卫灵公的夫人。当我还是孩童时,她就已经艳名远播。据闻,南子不仅美艳绝伦,还颇有权谋手段。灵公在位时,卫国朝政皆要问于南子。这个卫太子蒯聩因为与南子不合而失宠于卫灵公,便意图谋刺南子,却被南子发现,因而仓惶逃到晋国依附了赵鞅。卫灵公死后,卫人立了他的儿子为国君,而他就一直待在晋国,为赵鞅驾驶战车冲锋陷阵,也算是赵家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这人的事我早有耳闻,只是卫国依附齐国多年,卿相要送蒯聩回卫夺权,齐人恐怕不会坐视不理。”
“齐晋争霸多年,之前因为国中六卿混战,导致宋、郑、卫三国皆唯齐国马首是瞻。如今国政已定,齐国又在艾陵败于吴国,此时正是拉拢宋、郑、卫三国最恰当的时机。卿父留着蒯聩多年,就是为了收拢卫国。”
眼前的男人洞察分明,沉稳有谋,谈起政事时眉眼飞扬。我在心中不由暗自感慨,也许上天赐他这样一个贵贱相交的身份,正是对他的试炼,对他的恩宠。
“阿拾,我回来了,今天有肉吃了!谁啊——谁砍了我种的树!”无邪暴怒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
被无恤一剑斩断的那棵杏树,正是去年冬天无邪刚到晋国时从山上刨来的一棵野杏子树。野杏虽然个头小,入口青涩,但泡出来的青杏酒却清冽可口,一直是无邪的最爱。我和四儿从小嗅着将军府的杏花香长大,因而对杏树也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春风至,杏花开,我们三人都在期待着青杏挂满枝头的那一日。无邪这会儿见自己心爱的杏树被人砍断,在院外又叫又嚷,连着狼嚎了好几声。
“这都不出人声改狼嚎了,你赶紧走,别让他撞见!”我火急火燎地推了无恤一把,“别走大门,赶紧翻墙出去!”
“你让我翻墙走?!我又不怕他……”无恤话没说完就被我一手拽了起来。
“是我怕你们两个拆了我这院子。”我把无恤的鞋子往他怀里一塞,急声道,“赶紧走,我先出去哄哄他!”
“阿拾,我……”
“赵无恤——”无邪踢开门,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我伸手一扯,只堪堪摸到他的一方衣角。
无恤本来坐在台阶上一脸不情愿地套着鞋,这会儿见无邪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冲进来,他拎着没穿好的一只鞋,嗖地一下就从墙上翻了出去:“狼崽,改天我赔你两棵——”短短一瞬,他的声音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好了,追不上了。”我和四儿两面夹攻才把发了狂的无邪生生拽住。
“你放开我——你都向着他!现在他砍了我的树,你还帮着他逃跑!”无邪甩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子。
“怎么办?好像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四儿瘪了瘪嘴,苦笑道。
“我进去哄哄,你把他打的兔子炖一炖,待会儿端进来。”
“好。”四儿点点头,拎起无邪甩在院门外的两只野兔转身进了庖厨。
我轻轻地打开无邪的房门,他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听到我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今日逮到的兔子很肥啊,四儿拿去炖了,待会儿就有的吃了。”我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用袖子擦了擦他额际汗水,“恼我了?我刚刚可不是向着赵无恤,我是向着你啊。”
无邪回头看了我一眼,闷闷道:“你骗我,你明明帮着他,你怕他被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