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坐着姨母跟前的掌事姑姑,姑姑身上有姨母自皇后那里求来的宫牌,而出宫的理由是姨母时日无多,托掌事姑姑至灵水庵供银祈安,守城官兵见了宫牌,未加以盘查便开门放行。
一如十一年前入宫那样,我和秋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苟活之人在宫墙之内偷生十一年,十一年光阴,是半生,也是弹指。
皇城中,宫妃无数,殷府之案发生前,姨母膝下无一儿半女,而决定搬至僻院时,她便知,自己此生再无有子嗣的可能。姨母将我视若己出,早在其患病之前便将身后事安排妥当,而所有的安排,多数是围绕我展开。
姨母让我离开京城,几年前,她在距离京城甚远的江南水乡替我置下一处居所,并予我足够钱银,嘱咐我一出宫便雇辆马车离开京城。
离开宫城的我算得上无处可去,思虑之下,索性决定先下江南。不过,离开京城之前,有一些地方,我想要再去看看。
掌事姑姑命车夫寻了处僻巷停下,我们便在那处挥别了姑姑。
秋儿问我高不高兴,我说不上来。
站在大街上,所有东西都能吸引我。以前,在宫里,掌事姑姑每每出宫时都会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予我,虽也喜欢,但总抵不过自己东挑西选来得快意。
我买了许多小玩意,有泥人,有拨浪鼓,有小木船,还有小老虎。
秋儿取笑我,她说,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喜欢这些小孩儿玩意儿,在我这年纪的姑娘,谁不喜爱珠钗脂粉?
我说,我就是喜欢这些小孩儿玩的东西。
秋儿说,我们应该找家客栈,明日便雇辆马车离开这里。我让她再等等,等两日,或者一日,我还想去青檀树,去小河边。但是,我却不知小河边该怎么去。
我一欢喜就没忍住,买了好些小玩意儿,足足装了两个包袱,无奈之下,我们便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夜里,躺在床上时,我一直在想临渊哥哥,不知临渊哥哥如今何在。我只记得,那年临别时,他说,他回去的地方叫锦城,但是,玄国有锦城,也有槿城。
入宫初时,我怕自己忘记,便将临渊哥哥的名姓以及槿、锦二城之名日日默记,时时念叨。后来,我不再时不时翻出来念叨,因为再也忘不了了。
屋里静得让人难受,秋儿睡在我旁边。我试探地唤了声,秋儿立即出声回应,她竟也没有睡着。我跟秋儿说,去江南安定好之后,我便去找临渊哥哥,不管是槿城还是锦城,我都去,我一路走,一路问,总能找到。
秋儿说,好,不管我去哪里她都陪我一起。
我翻了个身,看着秋儿。
我问她,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想要找的人。她连想都不想就说没有。
我不信,一个人怎么会连个想去的地方和想找的人都没有呢?她说,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再说话了,我觉得秋儿说的应该是真的。不是人人都如我一般,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想找的人。
☆、鲜克有终
次日,天空一片阴沉,落雨之兆。
在客栈用过早饭后,我就拉着秋儿出门了。
路过一个小摊时,秋儿买了两把油纸伞。我撑开其中一把,蓝色油纸上,殷红花四五朵,图样实在不讨喜,我摇了摇头,合上伞,还给小贩,决定自己挑。
东嫌西厌之下,我把摊子上的伞几乎挑了个遍,方选出一把稍稍看得过去的白色伞。
伞面上,桃画一枝,并以四五只翩飞彩蝶,及一行小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