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站在后头,听着这一声更是瞪大了眼睛,险些没晕过去,她稳了稳步伐走上前,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叶培珉深吸一口气才把即将出口的暴喝压下,他怎么说也是朝中的一品大臣,再怎么惊讶也不能跟后宅的妇人一般咋咋呼呼,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只是面对这一百万两白银,任是他有再好的风范也没用。
见着投过来的各种眼神,他嗫嚅着嘴动了动,却无从说起,那手上的信物是他送给叶珏的,上边的刻字在凤京找不出第二块,他虽然不懂玉器行的规矩却也知道那是易碎的物件,本来十万两就不是什么小数目,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是如今的一百万两该叫他如何去筹?
前有晋国公威逼着自己儿子磕头认错,后有七皇子冷眼相看,负债累累。
这可都是丢面子又丢里子的事。
东亭翎见他眸光闪烁,鄙夷出声:“这一百万两想来也不难,听说叶大人名下还有数份产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老本,都抵给人家也就还个七七八八了。”
京兆尹魏忠闻言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心里不住的叫道,我的祖宗喂,这产业和老本都给人家了,你让他们以后这一大家子还怎么活哟。
按理说东亭翎堂堂一介皇子不应该过多插手官员的私事,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可他偏偏是这皇室中特立独行行事最为古怪的皇子,你说他多管闲事吧,他还偏不是,但你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还硬跟你对着干,你哭爹喊娘求他援手的时候他挥挥衣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你。
更绝的是他说话从不留情面,管你是什么官,该说该鄙夷讽刺的一样不少,说话猖狂行事更猖狂,爬人墙头掀人老底样样做绝,对他的行径京中当官的无不哀声怨道,皇帝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一句真性情了事,是以见他者无人敢不绕道走,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这一回也该尚书府倒霉,闹出这么大动静招来这一尊瘟神。
叶培珉嘴角抽搐,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无奈道:“七皇子说笑了,即便是下官倾家荡产也筹不出这么多银两啊……”
这明显的装可怜哭穷东亭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能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没点脑子怎么行,人家为了保住里子愿意丢面子你也没辙。
他捻指弹了弹袖袍,敛着眸冷哼一声:“那你就先倾家荡产把欠的先还上吧……”
要说他跟尚书府还真没什么过节,只是这些日子被皇后拘得烦了,心头的火气没处消,整好碰上个有趣的事,这送上门来的不让他玩两把实在说不过去。
乔成是看出来这个七皇子是找茬来的,抓着他的话就顺势骑驴下坡:“草民也知道这一百两白银难以一时筹集,要不然大人就先还小的一半,剩下的您打个欠条每月还一些也是可以的……”
叶培珉嘴角一僵,脸色阴沉如墨,什么时候他竟然也要被一介贱民威胁了,早知道东亭翎不按常理出牌万万想不到对方竟连基本的颜面都不留,实在是可恨之极。
杨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欠款之多是她无法想象的,不得不让她怀疑是不是面前这些人在背后搞鬼,目的就是为了让尚书府背黑锅。
她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无良商贩,这钱指不定就是你们在背后捣鼓出来的,尚书府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都给本夫人擦亮眼睛看好了,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夫人不客气。”
这话一落,挤进院子里的人不干了,本就是来尚书府找茬的,难得见一回高高在上的大官丢脸的样子,杨氏一番话说得把人都得罪光了。
欠债不还你还有理了!
“瞧这位夫人说的,这信物和欠条都在这儿你这赖账的还理直气壮……”
“还不起钱咱们就进屋,把值钱的都拿出来抵押……”
“当官的了不起,欠人钱就可以不还了,告到皇上那去叫他老人家评评理……”
“对!告御状!”
撸起袖子的人神情愤慨,盯着尚书府的人就像那杀父仇人一般,人群拥挤着看样子就要冲进院子去,那恶狠狠的表情惹来女子惊叫不断,纷纷闪躲在后头惊恐万分。
杨氏也被吓了一跳,煞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叶培珉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暗骂一句蠢妇,却是躬着身朝东亭翎道:“七皇子,这一百万两实在是太多了,可否通融下官几日时限……”
东亭翎扫了他一眼,扬声道:“本皇子又不是你的债主,你跟本皇子说作甚,真是本末倒置!”
晋国公亦是冷哼出声,抿着唇严肃道:“叶大人好歹也是东昌的肱骨之臣,这般言而无信行事推诿真是枉费我皇看重,日后若是天下百姓个个都以为为官者就是这般没有担当,失了民心,你让我东昌的国之栋梁文武百官该如何自处,本官奉劝叶大人一句,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他自诩三朝元老,位高权重,小小兵部尚书的儿子就敢打杀他的宝贝孙儿,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是以免不了要落井下石一番,全然没有这巨额欠款也有郭彦一份的觉悟。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晋国公的原话就是这个意思,明眼人是听出来了,纷纷捂嘴偷笑。
叶培珉嘴角一僵,晋国公这话说的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他这要是诸多借口拒不还钱可就是给东昌抹黑了,这么个大帽子扣下来他想不还也不行了,咬了咬牙,冷哼道:“国公的孙儿既然也参与了这次的事情,那么这一百万两也要分摊一半才显得公正吧,国公三朝元老言而有信想来也是不会推诿的了。”叶培珉神情阴冷,既然你不留情面我也不必客气,高帽子谁没有,就看你戴不戴得起。
然而他却低估了晋国公的为人,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呕出一口心头血。
“信物是你儿子的,欠条也是你儿子打的,你与本官无亲无故本官可没那必要与你分摊。”
晋国公只消一眼就知道对方打得是什么算盘,暗忖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寒门出身,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依旧改不了草鸡的本性。
东亭翎抱胸倚着院中的红漆柱子冷眼观看,魏忠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晋国公老脸冷漠神情得意,挤满院子的人虎视眈眈,下人哆嗦的躲在角落,叶培珉余光一扫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头恨得直发抖,招来直冒冷汗的管家,冷冷出声:“去!将各个商铺和公中的现银都筹来,能还多少是多少……”
京中做官的哪一个没有营生的路子,只靠着一点微薄的俸禄是不够府中众人花销的,多年的经营也储下不少积蓄,如今一朝就要付诸流水,叶培珉出身寒门,对荣华富贵看得比命还重要,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让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却碍于诸多人前不好发作,攥紧的手抠入掌心的疼痛远远比不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管家不经意见到他阴沉的脸色,骇得一惊,不敢多说连忙转身召集了人手就去取银子。
能从一介寒门布衣爬上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之中的弯弯绕绕多如牛毛,东亭翎虽然行事嚣张却不代表他就是傻子不懂这些,此刻见他难堪的模样更是觉得有趣,他招招手,院中突然便出现一群黑衣人,手脚麻利的搬榻端茶,将物件摆好又一下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