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面前的两碗豆腐脑问她:“好吃么?”
徐佳语还在上头:“……啊?”
“甜烧饼夹鱿鱼。”
徐佳语盯着手里的烧饼一脸的宁死不屈,最后用一种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神情妥协道:“我居然觉得好吃欸。”
我伸手把咸豆腐脑里的酸豆角和萝卜干往甜豆腐脑里舀了点,然后起身去找老板要酱油。
“不,这不好吃。”徐佳语捞住我,“信我,你只可到此,不可再前。”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再难吃也要我自己尝过才算,当然了,你可以说我性子执拗不听劝。这个年龄总是好奇又好胜,苦得自己吃,跤得自己摔,好奇里还掺着点不服气——凭什么非要听你的?我偏这样试试,好赖都认了。
于是我就着油条咬牙喝完了那份豆腐脑,当真难喝得要命,感觉吞下了大爆炸临界点时的混沌宇宙。徐佳语抱怨她买咸口的就是为了那点自腌小菜不然谁稀罕喝酱油,还说她之前也这么干过,卖豆腐脑的大娘几次都没劝下来,她差点难喝哭了。
“我为了不影响大娘做生意,特意挪卖馄饨的最后一排桌子那。”徐佳语凑上来小声告诉我:“那卖馄饨的大叔不冤枉,他包的馄饨就是很难吃。”
我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铺子,深以为然:“肥膘太多了。”
“对吧对吧!”
馄饨铺子开在巷子稍往里两步的屋檐下,靠着一面水泥随意涂抹的墙壁。操作台用铁皮钉成,架子上摆放的透明塑料盒因为里面的调料变成很深的颜色。烧水的锅炉支在一旁,如同魔鬼炼药的坩埚般不停地“咕噜咕噜”冒出扭曲粗鲁的水汽,看上去里面会冒出个甩不掉的梅菲斯特要我用一滴血签名。桌椅都是很旧的榫卯结构的木制桌椅,已经氧化得黑不溜秋。唯一的亮点是装馅料的搪瓷脸盆,生硬的白色上面是嫣红的沿口,我猜盆底的图案不是鸳鸯就是牡丹和红双喜。里面装的肉馅比寻常的粉色更淡,碎葱末像雪地里的青菜。穿着皱巴巴的围裙的老板拿个小竹片从边缘将馅料挑出,然后用面皮裹住馅料捋下来就直接扔锅里——汤是那种老北京方便面调料粉包的味道。
我觉得他倒不如直接下方便面卖,把馄饨作为方便面的加料,这样可能生意会好点。
这是一个稍微错位的十字路口,巷子口的活力和热闹像是尚未来及反应的滞留,它属于那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而不属于这个巷子。
真正的巷子狭窄阴郁,只有正午的时候才有阳光投射进去。建筑规划混乱,遮盖下水道的石板大多翘起,走上去会发出骨头撞击的声音,石板间的下水口随着人的走动一张一合地呼吸,像水怪触手上长满的眼睛,微眯起来打量你。每个岔路里都似乎隐藏不知何时何处来的野狗,在你出现之前便盯上你,等你消失了也不放过。那些窗户的眼神也是不堪忍受的压抑,最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匆匆走过,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抬头,不要与巷子里任何一只眼睛对视。但不要走得太快,不要引人注意,想象自己与巷中的雾霭一起融化于眼睛的视线里。
钢琴老师的新家在一个装有铁门的小院内。铁门上沾满红锈,推开时合页发出“咿呀呀——”的尖嗓,顶上防盗的尖头总让我想起佛经里割肉舍身之类的血腥故事。有时又会看到从哪飞来只鸽子扑上去,箭头贯穿鸽子的胸脯,血液汩汩流下像蛇一样盘住铁门,朝我吐出鲜红的信子。
这栋楼也是很老的,楼梯上堆蜂窝煤的地方留下刷不掉黑印,楼道的墙壁像飞蛾翅膀一样脱落鳞屑,夹角处的蛛网像一团溅开的巨大霉菌——不过这些在白天都看不见,只有晚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时才会显露出来。至于声控灯,我不知道是因为年份太久还是就是这样设计的,爬楼梯的声音完全不足以让它亮起来,搞不懂它到底给谁照明。
钢琴老师与舞蹈老师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她很年轻,搬家前一年结的婚。我已然记不起她的相貌,依稀记得她个子比较高,身材很瘦,肩头有些畏缩。我们的练琴教室是她家的客厅,那里只有一架钢琴。客厅很窄,灯光昏暗,依靠相连的厕所和厨房通风——客厅没有窗户。老师的脸在那种灯光下是一种有杂质的黄色,我不记得日光洒在她脸庞的样子,她的样貌在我的记忆里化作阴影下的泥地,暴雨不会一直下,但她也没见过太阳,湿漉漉的青黑色洇入深处,她是团不起来的泥土。
放钢琴的那面墙后面的房间带有阳台。虽然如此,我在那里写乐理时依然感觉到一种热烘烘的潮,书纸摸上去已经软了,音符马上就游出来找妈妈。
可能因为有个刚出生的婴儿在房间里。
钢琴老师的婆婆永远守在婴儿床旁边,我们……唉,这多少有些不道德。我是说,我和季星一致觉得她适合当那种吓唬小孩的恐怖故事里的老巫婆。她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