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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拿生日说事,其实过生日这件事对我来讲实在有些沉重,所以生日赶在在开学后于我而言很难说不是件幸事——虽然心理压力可能更大了。
知道(准确说应该是记得,我出生那天的还是有长辈在场的)我生日的人很少,除了书画老师那次不知怎么知道的(可能是母亲告诉她的)就只有我和母亲了。母亲的腹部有个狰狞的刀口,因为在我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理离婚的事情导致刀口没有长好,像一条啃蚀掉腹部的肉仍不满足的黑红蜈蚣,一到阴湿的天气就会刺痛,平时也时常感到瘙痒,后来我上大学后她去艾灸竟然还灸出了陈年的血水。母亲不能笑得太开心,甚至走得稍微快一点都会漏尿。疝气也比生我之前更严重了,胯骨那块地方有时会疼得下不了床。我在街上看到过疝气严重的老人,每走两步路都要夹腿把掉下来的疝气夹上去。而且因为月子里营养不良,浮肿一直没有消下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虚胖。当年图便宜买的顶楼,母亲经常上不来,她的腿就像被施加过酷刑,滚烫的铅水灌进去,她在三楼的脚步声我都能在房间里听见。母亲总是歪斜着肩膀,走路时仿佛是一个瘸腿的人,前倾的上身要强打精神才能站直,她的身体状况都没有姥姥健康。
母亲吃不得重口和刺激性的食物,吃完会烧心,一晚上都睡不好。我总不太看得母亲吃饭时候的样子,她低着头,嘴唇会稍微凸出来一点好含住食物,两颊肌肉像难以发力咀嚼而颤抖。母亲的脸是松垮的,仿佛大地迫不急待地要将她拽入。我有时会想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吗?她会不会只是一具骨架,被她的父母、弟妹、亲戚等等,被她周围的人掏空后,又将这张软塌的皮随手盖上,推到我面前骗我的。
可我不是也在掏空她吗?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还坚持能在那里。她是大海和大陆吗?可大陆有边缘,大海有尽头;那她是时间和宇宙吗?可时间是无情的,宇宙是冷漠的。她的面庞让我想到沙漠,她的胳膊让我想起沼泽,她的腿是乡下的危房里斑驳支离的梁,她的双脚永远走在泥泞的土路上。
母亲像我人生路上的行道树一样,她站在那,挡在那,围在那,除了她延伸过去的那个渺茫灰白的前方,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生日那一天,我的头顶总是悬着那个蜈蚣状的刀口,就像天空豁开条血色的裂缝。母亲说我是上天弥补给她的。我知道自己弥补不了她什么,甚至连她生我的这一天,都只变成了我的生日。我该在这一天弥补母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我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还记得孙姨告诉我,说母亲离婚是因为我是女孩,母亲一开始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还想争取不离婚,后来为了我又坚决地要离婚。
虽然那种男人不要也罢,但这个世界对离婚后单独带孩子的母亲真的很不友好,反观独身带娃的父亲,简直像被镀了金身。若是离婚后独自一人的,还能在外面装模做样地哭诉女方不让他见孩子,说女方多么凶恶,总归都是女方的错。
这样的人,高考报名还要把他填上我的资料,真恶心。
母亲还要为着要填他的资料,到公安局去查。那人还在公安局上班,我也害母亲受了场恶心。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不知从哪弄到我联系方式,我的同学里居然还有人帮他,更恶心了。
孙姨还告诉我,那人在我高考后又要了个女儿,不过是个脑瘫。
……她哪来这么多八卦?
书画老师来给我过生日那次,母亲去舅舅家照顾躺在藤席上的姥姥。初一时母亲带着姥姥做的手术其实很成功,至于姥姥为什么又突然回天乏术,还要归功于她最爱的小女儿。
我的小姨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姥姥做手术期间半点忙都没帮不说而且作为在城里工作的三个孩子之一她却连医药费的几厘都没拿被谴责地睡不好觉,她不知是去找了个算命的还是找了个庙,或许是找了个算命的庙,求了一个方子,然后把方子配齐了去舅舅家送给姥姥。
那个方子的内容是,用桃树叶和香灰煮水喝。
嗯哼,很荒唐,但姥姥接过那个塑料袋真的煮着喝了好几服,还知道瞒着我母亲,我的母亲可是哪怕一次都没能哄成她好好喝药。
果不其然地,姥姥又倒下了。舅舅一家当初因为看手术效果不错,要二胎时把姥姥接回去想让她干活的,没想到被革命战友背刺了。再度去医院甚至到省人民医院检查治疗后,姥姥回到自己儿子家。老家的习俗是老人要在儿子家闭眼,不然全家都会被笑话。姥姥回去后,妗子借口自己有身孕完全不管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姥姥,舅舅也不管,表哥也不管。母亲就要自己过去照料。
那天晚上母亲照常打出租去北城,舅舅家一楼客厅的沙发快要成为母亲的床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在家,有徐佳语陪着。我俩作业写完后就坐在桌前看书等母亲回来,徐佳语在旁边靠着我肩膀昏昏欲睡。我耸肩唤她:“诶,要不要这时候去河堤下玩?说不定能看到磷火。”
“在家乖乖等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