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灵体受伤太重,百年之内都只能寄身于这具身体之中。阿簿并非此界中人。她来自一个名为地球的地方。上古之时,地球曾有天宫地府,曾经仙人无数。可随着时代变迁,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破除了一切封建迷信,从老人到幼儿,人人相信科学,再无人信仰神灵。没有了百姓的信仰,没有了香火供奉,世间再无神灵,再无鬼魂,空荡荡的地府没撑多久就崩塌不存。地府不存,她这生死簿自然也难逃消亡的命运。阿簿与寿王单独谈话她眼看自己就要灵体溃散,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不甘心的她用尽最后一点神力化作黑光直冲天际,划开虚空离开地球寻找自己的生机。而这里,就是有她一线生机的地方。这里有地府,这里也有这个世界的天地孕育出的生死簿。她只要藏好自己,不惊动地府和本土的生死簿,就可以一直藏匿此处休养生息。可一旦她动用太多力量,修改太多人的寿命,就会惊动这个世界的生死簿,她会被此间天地抹杀,再也难逃毁灭的结局。所以,她只为燕衡添加了本该属于他的二十六年阳寿,却不会贸然篡改慕容元洌的寿命。助燕衡复活,是因为她用了燕衡亲生母亲的身体,那位伟大的母亲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儿子能平安长大。她救燕衡,既是还这身体原主人的恩情,也是割断她和燕衡的母子情分的补偿。至于慕容元洌……他与她毫无干系,她为何要去帮一个陌生人?她曾是毫无灵智的生死簿,只负责断世间一切生灵的生死,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即便如今化形为人,多了一丝人味儿,她也只会帮“自己人”,不会牺牲自己普度众生。适应了如今身体的容貌,阿簿走回小榻边。她坐在那里,寸步不离的守着燕衡睡觉。等他度过了伤口感染致命的危险期,等他跟他亲爹慕容元洌彻底熟悉了,她就会离开寿王府,去寻找修复灵体养伤的契机。……翌日。一大早,慕容元洌就坐在轮椅上,让安公公推他来看衡儿。听到轻轻的叩门声,阖眸小憩的阿簿蓦地睁开眼睛。她拢了拢一头长发,走去打开门。慕容元洌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比昨日穿着素淡的他多了一丝健康的假象。阿簿看着他眉宇间的死气,明日夜里,他就会断气。慕容元洌冲阿簿颔首,客气疏离,“早。”“早。”阿簿比他更客气疏离。安公公扶额,这哪里像是有过春风一度,还有了一个共同孩子的一双父母啊?不该有一丝丝害羞和尴尬?一个比一个冷淡平静是怎么回事,看得他这个六根清净的太监都有些着急。他一边腹诽一边推着慕容元洌进门。阿簿关上门,进来就看见慕容元洌消瘦修长的十根手指紧紧将燕衡的小手握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温柔且贪婪的凝视着燕衡,仿佛少看一眼就亏了似的。慕容元洌压低声音问阿簿,“衡儿昨晚睡得好吗?”阿簿点头,“睡得挺好,半夜醒来起了一次夜,喝了两次药,喝完就睡着了。”慕容元洌想说一句“辛苦你了”,可随即想到这几年一直是她这样照顾着衡儿,她与衡儿才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子,他哪里有资格说谢?他伸手缓缓抚过衡儿的脸颊,直到睡梦中的衡儿皱了皱眉,他才藏起指尖残留的温度,依依不舍的收回手。他抬头望着阿簿,“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我有事跟你商量。”阿簿点头。幽静的长廊里。慕容元洌让安公公退下,抬头问阿簿,“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愿意嫁给本王?阿簿说了原主的名字,“燕知微,小名阿簿。”慕容元洌记下了这个名字,“我等会儿会进宫,求父皇册封你为我正妃,册封衡儿为世子。”停顿了一下,他补充说,“衡儿用惯了燕衡这个名字,想必也不愿意更改,就在前面加上慕容,今后叫他慕容燕衡吧。”阿簿说,“衡儿的名字随你,册封世子也随你,我就不必了。等衡儿安顿好,我会离开王府。”慕容元洌十分意外的望着阿簿,“你要离开王府?”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轮椅,“你难道不知,本王的身体撑不了几日?你要将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扔给一个时日无多的父亲,一走了之?”缓缓靠在椅背上,他微眯着眼打量着阿簿,“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带孩子来找我,如今带他来,是已下定决心要抛弃他了?那么,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放弃你怀胎十月又辛苦养大的儿子。”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若有什么苦衷,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摆平——”阿簿很平静的看着他。她不是含辛茹苦养大燕衡的亲生母亲,对燕衡没有什么不舍。她要去寻找自己活命的契机,谁都没有她自己活命重要。而她面临的危机,他无法替她摆平。除非他是此间天地之主。可惜,他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的普通人。“我没有什么苦衷和难处。”她摇头,继续说,“将衡儿交给你,我很放心。你虽时日无多,可你偌大寿王府总有几个忠仆,他们能好好照顾衡儿长大。”慕容元洌被她气笑了!他情绪不稳以至胸口急剧起伏,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阿簿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眼中没有任何对他的担忧,更没有上前为他抚心口顺气的意思。咳嗽的间隙,慕容元洌看着阿簿,忽然有一种蝼蚁在仰望神女的错觉。那么遥远,那么疏离。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他用帕子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抬头看着阿簿冷笑。“你以为我死了,而你又不在,衡儿能好好长大?”他摇头,“你不肯做王妃,那么衡儿就只能是一个上不了宗谱的私生子,即便父皇开恩让他做了世子,一个没人护着的私生子在京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如何能好好长大?”阿簿皱紧眉头。这一点是她没有考虑周到。她想起昨儿在府外看到的那些娇俏女子,很快释然。她说,“你可以在昨日那些女子中挑选一个聘为正妻,将衡儿记在她名下。”慕容元洌冷冷盯着阿簿,“你自己都不养你儿子,还想找个无辜女子来替你尽母亲的职责?人家欠你什么了,凭什么付出青春韶华帮你养儿子?”阿簿听得愣住。感情淡漠的她刚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错,慕容元洌的讽刺点醒了她。的确,别人没有责任替她养燕衡。慕容元洌见阿簿没出声,问她,“你究竟在顾忌什么?”他猜测,“因为你我没有感情,你不愿意嫁我?可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嫁过来我就死了,你不用跟我生活在一起,嫁不嫁对你有什么影响?还是说你心里有人,不愿意成为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妻子?可这一点我同样不明白,嫁给一个死人,于你跟他又有什么影响?”他淡淡的说,“我死以后,你可以将他接来王府双宿双栖,只要不叫衡儿伤心,只要能好好养大衡儿,你想做什么都行。”他是真的不介意。死都死了,还在意自己头上绿不绿做什么?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美景阿簿听到慕容元洌这么说,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封建王朝金尊玉贵的王爷,能坦然教唆自己的妻子养男人,也是很豁达了。阿簿敬佩他的坦诚,于是她也很坦诚的摇头,“我心里没有人,我只是不愿意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