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果然是身居高位,开始有应酬了。
随口问一句:&ldo;在哪儿?&rdo;
&ldo;熙和楼。&rdo;
潘小园不自觉一撇嘴。熙和楼,仅次于白矾楼的花天酒地之处。只因白矾楼里住着位画家,不太方便包场。
嘟囔一句:&ldo;那儿还没倒闭呢?&rdo;
武松听出她的不满之意,心虚笑笑:&ldo;便是推也推不掉,东京这些做官的,行事一向如此,没有歌舞酒食就谈不成事儿。&rdo;
她小翻个白眼:&ldo;哦,还有歌舞。&rdo;
还记得上次刘光世、韩世忠请了一群多情歌伎,用尽十八般手段取悦在座的各位男子汉,把她气得好不尴尬难受。怎的现在终于开始&ldo;入乡随俗&rdo;了?
轻轻盯着他,&ldo;所以你也是去受用那些&lso;歌舞酒食&rso;的了?&rdo;
他静默一刻,&ldo;嗯&rdo;一声。
&ldo;禁军还缺饷呢。&rdo;
&ldo;我知道。&rdo;
拳头打进棉花里,完全使不上劲儿。看他眼里倒是闪出一丝愧疚,轻轻捋她发梢。
&ldo;我……不会耽太晚的。&rdo;
她刚想说,这不是耽搁多晚的事儿。随即又想,武松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理儿呢?国难当前,当官的议事还不忘享乐,传出去得让百姓多寒心?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些人手里有兵,不得不依仗?他却为什么连一个&ldo;从简&rdo;的建议也没提出来呢?
突然觉得方才跟他的暧昧玩闹实在是太给他脸。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院的仆役已经被打发来请他了:&ldo;官人,车子已备好在外面,还请官人莫要耽搁了。&rdo;
武松再不说话,拍拍她肩膀,低头亲一口,大步走出去了。她一愣神的工夫,听得外面车马辘辘,人家早走了。
她咬牙切齿回了内院。隐约听着小丫环们讨论:&ldo;快叫厨房烧解酒汤,热热的炖着,官人回来随时能喝上……新衣裳新鞋也要备好,说不定会吐……还有香茶碳灰压片子……&rdo;
果然是服务经验丰富,她心里拧巴成一股绳,凑过去随口问:&ldo;要香茶片子做什么?&rdo;
两个小丫环天真无畏地回道:&ldo;要是官人回来,身上沾了脂粉香,不是惹夫人生气?香茶碳灰片在衣衫上擦擦,什么味道便都没了。过去我家那位老爷从来都是这么吩咐的。&rdo;
她简直怒发冲冠,又不好责备什么。如此耿直的丫环,也真配她家老爷的性子。
尽管用心掩饰,小丫环还是看出她面色不善,一个个慌忙告退,厨房去烧解酒汤了。
潘小园慢慢回到卧室,床上坐好久,猛地站起身,点上灯,书桌上铺开纸,咬一杆细笔,开始写字。
她不觉得武松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会性格大变。也知道他今日大约是不得已去赴约,只不过去试试水;更知道他不会随大流的堕落腐败,也不会今晚给她顶绿帽子戴戴。
但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在大染缸里浸得足够久,最纯的玉,会不会也微现瑕疵?
理智告诉她,武松大约是天底下最可信赖的人之一;可方才他那猴急赴约的样儿,又让他的光辉伟岸形象,在她心里大大打了折扣。
也许该和他严肃谈一谈,让他把自己的不满当回事儿?可要是蛮横不许他再参加这种应酬,算是禁他自由吗?
还是舍不得设想任何跟他分道扬镳的情境。她有自己的解决方法。手底下运笔如飞,是在总结自己历年来积攒的不动产和现金;何处埋了多少金子钱引,何处收租放贷,何处有地产田产,哪些是写自己名字,哪些又在岳飞名下‐‐许久不清点,可别忘了。
一行行写出来,心绪慢慢平静。等收了最后一笔,仔细过一眼自己的资产清单,心中又重新充满了安全感,也不那么恨武松了。
甚至大大方方地想,哪天武松要是跟她再过不到一块儿去,这些财产不妨分他一点,省得他自己不会挣钱,成一个沦落丐帮的下场。
这么一想,又没出息地扑哧笑出来。
等字迹晾干,将&ldo;清单&rdo;折成小块,藏进公孙胜给她盛铜钱的锦囊里,贴身放着,吹灯睡觉,不一会儿就睡得香熟。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外面似有车马之声。然后是几句人声对话。脚步声朝自己卧室走来,刻意放轻,在门口停住。
推一推,门没开。潘小园还保留着没出息的平民习气:没遣下人看门,而是从内自己上了闩。
她半睡半醒的,知道是武松应酬回来了。听他推了两下子门,感觉到上闩,却也没叫她,默默倚着门框坐下来。没多久,听到门边他微微的鼾声。
她解气不已。叫你应酬。叫你&ldo;歌舞酒食&rdo;。活该露宿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