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死了,跟林小红说出她身世实情时,他是快乐的,不带任何遗憾地离开。
所以,两天后,当萧凉派下的杀手追上他们,于京都十五里外的绿草匝地,那片苍郁遍野的丘陵里的一间小屋发现他们时,林光已经断了气,他几乎是带着笑意,在熊熊大火之中,一点点地消失,然后埋葬在那片废墟之下。
这场大火烧去了林小红所有的快乐,却没有将她对雪国人的仇恨之心给烧毁去,随着年岁长大,这种复仇的心,变得更加强烈。
她恨雪国皇室,恨所有参与害死她爷爷的那些人。林光死后,不但尸骨无存,还落得个叛国通敌的名声,这就是他兢兢业业的雪国皇帝萧山最终给予林光的。
得知自己是璧国后裔后,她变得寡言少语了很多,容貌未变,气质却变得沉稳,如今二十的年纪,已嫁作人妇,她依旧在寻找的弟弟,始终没有下落,就连王赞三兄弟也因那场祸端,而分散在天涯,未知生死。
林小红站在暗室门口,想着昔日的事,那场大火给她带来的痛苦,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是一次以她爷爷生命换来的教训,换来对人性的醒悟。
而那个如今已经跟马冀衡长子马小谨差不多大的弟弟,如今也不知在何方承受着颠沛流离的苦难。
马小亮未归,马小谨被南山流寇所掳,马冀衡、马冀玄兄弟俩以及赵封父子都去了南山进行援救。林小红肩上的任务是保护马家孩子逃离东野南山郡这个是非之地。
走还是不走,全在林小红一念之间。她嫁给马冀衡,虽只是权宜之计,却与马家没有仇怨,马冀衡素里对她很好,如果没带马小亮一起安然离开马府,将来,马冀衡也许就会恨她……
她从来只恨过别人,还未尝试过被别人所恨,那一定很辛苦吧!
林小红的心揪成了一团。
“不过是些山贼,林小红,你害怕什么!”一个声音在林小红的心里响起,她垂下眼睛,陷入自我挣扎。
才跨出角门,却见墙外卧着一群人,那老乞丐盘腿坐在地上,正和一中年书生下棋。周围尚有三五个人,有的蹲有的站,有的议论,有的思索。
经过一场浩劫,胆是铁石胆,心却不是铁石心,对于马小亮,林小红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转身吩咐马家的其他家孩子,细心道:“乖,你们藏在这里,二娘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乱跑,知道没有?”
这几个孩子也很懂事,认真地听从林小红的话,点点头,便藏身在暗室内,躲在里面不动。
为了他们的安全,林氏特意将遮挡暗门的墙帘给拉上。
林小红顶着星夜出门,寻找马小亮而去。
谁知刚出门,拐过几条巷子,便看到前方墙外卧着一群人,隐隐约约听到了马小亮的声音。
那孩子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林小红觉得自己不会听错:一定是他。
走近一看,只见他正和一个老乞丐面对面坐在那里,两人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正下着棋。周围尚有五六个孩子,有的蹲着,也有有的站着,有的对着他们下的这盘棋议论纷纷,有的托腮思索。
马小亮同那老乞丐正在一个十道棋盘上手谈,两人手里各握着一颗以石子为材质的棋子,棋面上潦草地涂了黑白二色,棋子的棱角参差不整,被磨搓得十分圆润,滑不留手。
马小亮执的是白子,从棋局上看,俨然是处于一败涂地,他托腮思考,表情十分为难,却摇摇头:“不对不对,老头,古来棋道便没有十道之数,不下来,我下不来!”
老乞丐头也不抬头,声音低沉地说:“愿赌服输!”
马小亮无奈地叹了口气,郁闷不已:“古之圣者观天相而定棋道,你是长辈,却以非道做局,我一个小孩子家家,又不识非道,认输!”口里虽说着认输,却是输得极不服气,极不心甘。
老乞丐还是低着头,镇定地道:“娃娃啊,自古棋无同局,枰无同罫,你总拘泥于古制,却不知日日更新之道,焉能胜我老乞丐!”
马小亮心里甚不为然,丢了两枚铜钱在于他的棋盘上,铜钱在棋盘上咕噜滚了一圈,方才稳稳落定,他摆摆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起一局,心里只道这个老乞丐古里古怪,自己不同他一般见识,顷刻间,围观的那些孩子也失了兴致,不一会功夫,唏嘘一声,大家纷纷散了。
老乞丐眯眼咧嘴一笑,默默地将他丢下的两枚铜钱收回到一个破旧的钱袋中,再将他的那些黑白棋一枚枚、小心翼翼地捡起,分别放进两只缺了口的陶碗里,懒洋洋地抬起风尘仆仆、满是皱纹的脸,起身之际,却看见马小亮又返回,正痴痴地瞪着他手中的那十道棋枰发呆。
老乞丐马小亮亮露出了一个浅笑:“不服?”
马小亮脸上带着一些失望,他如刚刚醒过神般,对着老乞丐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身上藏着的一包麻饼递过去:“老伯,给你吃。”
老乞丐冲他笑了一笑,没去接,只蹲在那里,继续收他的黑白子,嘴里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