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刑蔚完全弄不懂安晋臣想要表达什么。「因为……几乎被你看到了真相,我害怕了。所以我……」安晋臣修长的手指用力抚了抚额间的沟壑:「刑蔚,你忘了么?自己犯了错误从不承认却常常反咬一口,把过错歪理推诿到对方身上,我以前经常这么做,你不是一直深受其苦么?」「……」是啊,打破了古董是「谁让你一声不响站在我身后」,弄丢了信用卡是「谁让你要把卡交给我保管」,把电脑整瘫痪了是「谁让你买了这么不经用的东西」,安晋臣做错事总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这种歪理的本事,每次都让刑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为什么现在,小安他会这么说呢……「刑蔚……你问我,我以前是否真的喜欢你。呵呵……现在,让我告诉你真话吧。」「我一开始接近你,确实并未抱有任何目的,只是因为那张照片,因为记忆里面你对小时候的我说过的那些话,你那时候告诉我,让我长大后一定要去找你,说你会给我『所有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拥有』的感觉,所以我从小就一直坚信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找你。」「也是这一份信念,让我有勇气度过很多艰难困苦,顺利长大成人……」「可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世界这么大,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是缘分,也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吧──我居然在打工的酒吧老板的相机里看到了你的相片,然后知道了你的所在,因为小时候的约定,毫不犹豫地飞去找你。」「可是找到了你,却发现你根本不认识我,同我许诺过的一切,都无法得到兑现。我当然不甘心,我抛下一切来找你,所以……在公司里偶然听说你喜欢男人。我就想,反正我长得也不算难看……于是……」「……」于是,开始给我送花,开始了追求?「……骗人的吧?」那个时候你送了我那么多玫瑰花,那么点微薄的工资,你宁可自己穿得破破烂烂吃得乱七八糟也要买花送我,可是那花,却其实并不是出于真心?「……对不起。」「然后……后来那一次,我被人打了的那一次,你来了我家里找我,不仅关照我,还让医生帮我修复了疤痕……那个时候,我想我是真的……对你有些动心了。」「本来,也许我可以就这么慢慢地,认真喜欢上你的。可是……可是呢……」「可是后来,你对我太好了。」刑蔚的心,突然产生了一种躁郁的感觉。安晋臣的话,都在叙叙陈述着许多实事,那些事情并不陌生,都是他们一同经历过的,可是,刑蔚却忽然有点害怕再继续听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很多事情的真相,都和他想象中完完全全不一样。「那个暴雨天,大概是我曾经最迷恋你的时候。那时你开了门,第二天我退烧之后还吻了我,我好高兴。可是,可是你自从决定接受了我之后,立刻就对我很好,帮助我的事业、我的生活,你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宠溺我,哄我开心。」「你知道么?刑蔚,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呵呵……我应该很感动的是吧?我应该很沉迷的是吧?因为我从小就想着,要是有一个人愿意对我那么好,我一定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来回报他对我的好,就算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可是,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却发现……呵呵,我自己,居然是一个那样的人。」「随着事业的发展,我开始小有名气,有了金钱和荣耀,那时候我却突然发现,原来我可以从你身上得到那么多好处,原来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自己奋斗,只要是想要的你什么都可以给我,那我,为什么不拼命地拿?」「然后……处心积虑,患得患失,清醒地权衡利弊──就这样,我竟然渐渐变成了自己最鄙视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因为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短暂的美梦,害怕自己再跌落回那什么也没有的人生,所以我拼命地努力为自己积累就算没有你我也可以拥有以至于下半生无忧的东西,物质、名誉、地位,那个时候的我,脑子里面除了这些,就什么也不剩下了。」「我利用你对我的感情,获得我想要的一切,并一直探测你的底线,却发现无论我怎么无理取闹,你好像都对我始终如一,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贪婪和欲望能让人疯狂,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疯了。」「所以刑蔚,你问我,那时候我是否真的喜欢你,这就是答案。」「或许,有过那么一两分的真心吧,但是除此之外,就全部都是伪装的了。」全部都是伪装的……「骗……骗人吧?」不可能是真的吧,从他十七岁那年开始在一起,到他二十一岁……已经四年了。在这四年里,虽然别扭不断,吵架,和好,分手,挽回,但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安晋臣那不是爱之深责之切么?不是因为深爱着所以患得患失所以才会略显神经质么?不是因为知道对方会无条件包容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么?他从没想过,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事实,在安晋臣眼里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找他吵架,是因为不喜欢他;无理取闹,是要探测他的底线;神经质和暴躁,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骗人的吧?我不相信!」这……这叫人怎么相信?说过去四年里小安对他的感情全是假的?就算是他本人亲口说出来的──但是那四年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刑蔚也一直身在其中,那些明明异常真实的幸福、苦恼、纠结与提心吊胆,怎么突然就都变成假的了?「我不相信,你说的不是真的。」还剩两年,自己的人生还只剩下两年。如果安晋臣连在一起的那四年都否定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想到这里,心底忽然像是破了个洞,一阵寒冷。「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刑蔚,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好,就连最后的分手,你一定也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吧?」「你觉得我在知道我才是老爸的儿子──金融地产大亨的少东的时候的时候,会那么生气,是因为觉得你骗了我,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忍受不了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么?」「不是的。刑蔚,不是的。我只是感到愤怒,愤怒原来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那么好,我根本不用努力便唾手可得。我觉得可笑,那么多年的苦难,那么多年的挣扎,其实完完全全都没有必要。」「至于和你分手,是因为那时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此而已。」「刑蔚……」安晋臣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个男人有着和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完美的身段,年轻的脸庞,甚至表情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悲哀而茫然,已经满脸泪痕,却全然不知。呵呵,我是做过怎样残忍的事情啊……只有看到他现在的表情,才能够明白那是怎样的伤害。一次一次,层层叠加,总有一天会见血,会变得不能收拾。刑蔚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温柔到根本不会在背地里面去舔伤口,他甚至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所受的伤,面对任何骄纵暴躁和故意的无理取闹,他都可以无条件包容,且觉得理所当然。当然……那是在他知道真相之前。「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啊……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安晋臣也想问自己。「不是你自己问我的么?」是因为这么长久的心虚已经再也掩饰不下去了,于是因为刑蔚的一个疑问,终于土崩瓦解了?刑蔚现在的表情已经清楚地告诉安晋臣,那只是一个随口问出没话找话的问题,其实他却从来不曾怀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