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虽然神智清醒着,但脸色却是不正常的苍白。从紧紧抿着的唇,能看出他正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他的视线在周老爷子和贾赦之间打转,将两人错愕惊恐的神情看在眼中,当然也看到了大殿里被放到的人们。面对此情此景,即便心脏疼得像是裂掉一样,老皇帝还是勾了勾嘴角。
他做皇帝有多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毫无反抗能力地,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还是非自愿的。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打乱了太子的逼宫,可也同样坏了他的事,让他落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要一想到,此时随便是谁就能取他性命,老皇帝的脸色就雪上加霜。
赦大老爷作为罪魁祸首,被老皇帝用杀死视线狠狠地扫射了一遍。如芒在背地被死盯着,贾赦跪在那儿连头也不敢抬。本来小药瓶被撞碎已经是个意外了,谁知更加意外的是:遭遇了大规模放倒性的小药瓶,老皇帝竟然都没有被放倒!贾小琏个坑爹货啊,爹都要让你坑死了!
满大殿的人都躺平了,为嘛老皇帝能成为唯一的“活口”呢?这倒不是贾小琏故意坑爹,实在是事出有因。小药瓶虽然很给力,但它也不是没缺点的,比如它挥发就需要时间,再比如它对处于剧痛中的人效果就不太明显,就像老皇帝现在的状况。
但是小药瓶还是很给力的,虽然剧痛能使人清醒,但即便神智是清醒的,中药者也会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跟被点了穴一样。所以,即便是老皇帝再想捏死赦大老爷,却连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能说一句话提醒他的存在,已经耗尽老皇帝的全身力气。
“皇上,您怎么样?”周老爷子狠狠瞪了坑货女婿一眼,着急忙慌地来到老皇帝身边,不着痕迹地挡在贾赦前面。谁较这货是琏儿的爹,为了外孙子老爷子也得保住他。当然,若是此时有闲,老爷子是真想好好揍这个坑货女婿一顿。吃什么长大的啊,点儿背成这样!
周老爷子半跪在老皇帝身边,双手护住他的身体,细细地打量他是否受了损伤。老皇帝看着坐得板正,可靠近了看才发现,除了眼珠子和嘴还能动动,竟然跟瘫了似的僵在那里。他不知道这是小药瓶的后遗症,还是皇上被气狠了中风。但不管是哪样,都够他们翁婿俩喝一壶的。
“皇上,您要撑住啊,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置。老臣也这么大岁数了,还等着百年后,能得个您亲赐的好谥号。皇上,您可不能偷这个懒啊。”不意外地得到个至尊白眼,周老爷子心里松了些,转过头向还傻跪在那儿的贾赦喝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滚过来看看皇上要不要紧?”
赦大老爷正沉浸在被儿子坑了的怨念之中,被老丈人一嗓子吼醒了,立刻回过神儿来。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老皇帝倒下。可是,他哪知道皇上要不要紧啊,他又不是太医。只好七手八脚地爬到老皇帝面前,把黑色小瓶在他鼻端一通乱晃。
等老皇帝打了个喷嚏,果然就没那么僵了,也有力气瞪人了,但脸色仍然很不好。贾赦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皇上的命玩掉了,更怕自己一家子的命被皇上惦记上。好在皇上虽然冷飕飕地盯了他一眼,倒也没打算立刻捏死他。
也许……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赦大老爷一面担忧,又一面庆幸,其实延期宣判也很好,至少还有个争取将功赎罪的机会。当然,心理煎熬是有的,但在贾赦身上体现得不明显。他心眼儿虽然很小,但心却很宽……混不吝的称号,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过,这回的事闹得有点大啊!这一点赦大老爷还是有谱儿的,他这一只小药瓶祭出来,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震荡呢。不停地脑补着日后的遭遇,他会被皇上认作怀不轨捏死吧;儿子会被皇上关在小黑屋里天天搓药丸吧,或者严刑拷打问出所有的药方;荣国府会被抄家灭族吧,不知道会不会诛九族啊……啧,若真是如此,他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呦。
越想,贾赦的脸色就越惊恐,简直想要自己吓死自己。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撞掉自己小药瓶的混蛋!只要一想到日后的悲惨境遇,赦大老爷就恨不得咬死那个混蛋。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干嘛还要占男人便宜!护个驾而已,至于还要对身边人挨挨蹭蹭么?!
“皇上,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看老皇帝明显好多了,周老爷子松了口气,撑住他的身子,关切地问道。他扫了一眼躺平的‘尸体’们,特别是那些护卫在老皇帝周围的黑衣人,“皇上,是否将他们弄醒?您身边还是要有些护卫才好。”
老皇帝也知道时间紧迫,大皇子和太子造反了,他们困在乾清宫,谁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而乾清宫里这些人,他也是不敢尽信的,就连身边的暗卫也一样。他没有错过,一名暗卫倒地时,眼中对他闪过的凶光。老皇帝摇摇头,道:“先带朕离开这里,走那边的密道。你来背朕。”
密道?听到这俩字,赦大老爷就傻眼了。人都说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他发现,自己就正狂奔在寻死的道路上。乾清宫的密道,是他一个不得圣心的老纨绔应该知道的么?皇上一定是打着,等一脱险就弄死他们翁婿的主意。正怨念四溢着,贾赦差点被老丈人一脚踹个那啥啃那啥。
“还不快背上皇上,先离开此地再说。”皇上都点了名了,还不赶紧上前来表现。对于这个不靠谱儿的女婿,周老爷子实在忍不了了,直接就上脚踹了。他现在只指望着,皇上能看在贾赦出力颇多的份上,在过后网开一面,旁的都无所谓,至少别连累了自己的大外孙子才好。
贾赦是个记取教训的人,在老丈人的帮助下,二话不说地背起老皇帝,然后顺着指点进了密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个聋哑人了。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暂时戳瞎双眼。不过临走之前,赦大老爷又做了一件让人侧目的事——他打包了一只烤乳猪和一坛酒塞给周老爷子。
密道里黑黝黝地,只在入口处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照亮方寸之地。周老爷子托着夜明珠在前面,贾赦就闷着头跟着那一点光亮走。密道里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声就是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贾赦不自觉地就想放轻脚步,有点不敢打破这份可怕的安静。
只是,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平日里缺乏锻炼养尊处优地,背着个比他自己还要高壮的男人,没走多远就喘得不行。别说刻意放轻脚步了,能勉强跟上周老爷子的速度都不容易了。就这,背上的这位祖宗,还不停地催,“快一点,怎么这么慢,没吃饭么……”
可不就是没吃饭,有谁参加宫宴是为了吃饭的?摆上桌的都是好东西,可没一样是热乎的,也就几块点心能垫垫肚子。而且,陪皇上吃饭,皇上动筷子了,他们才能动一动;皇上一放下筷子,他们就得跟着放下。能吃得饱才怪了!
贾赦即便满腹抱怨,也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奋起余力咬着牙加快脚步。黑暗中没人能看见,老皇帝正脸色扭曲地呲着牙,也不知是因为心脏的痛苦,还是因为折磨赦大老爷的快意。如果让他自问自答,那就是兼而有之,他的心脏真的好痛,折腾贾赦也真的很泄愤。
地下的密道很复杂,若没有老皇帝的指点,翁婿两个早就晕头转向了。黑暗中,贾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是怎么七拐八绕的,总之在他乏力倒地之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布置得很完善,有床有几有椅,跟书房也差不多。
“镇远侯,你即刻出宫,带着朕的信物去步兵统领衙门找吴维雍。你凭朕手谕,即刻封锁京城九门,率兵捉拿乱党余孽。方才你也在殿中,谁是乱党,卿当一清二楚。”老皇帝已书就一道手谕,并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牌交给周老爷子,郑重道:“老周,京城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臣,必不辱命。”周老爷子单膝点地,接过手谕信物。临出发之前,又回头嘱咐道:“赦儿,你……保护好皇上。”老皇帝将贾赦单独留下,老爷子一点也不放心,可也没有办法,只能盼着坑货女婿能逢凶化吉,别把自己的小命儿弄没了。
周老爷子离开后,老皇帝没管贾赦,又附身写了几张字条。然后不知道摸了摸哪里,就弹出一道机关,将字条放进机关里,再将之阖上。做完这一切,他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倒了下去。赦大老爷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摔倒,张大着嘴都忘了搭把手儿去扶。
好半晌才癔症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皇上扛到床上放好,急切地问:“皇上,您怎么了……”祖宗啊,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会儿出事啊,不然这孤男寡男的,臣可怎么说得清啊!您一闭眼万事大吉,臣的儿子可还没成亲呢,臣舍不得给您陪葬啊!!!
他心里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大声呼唤,更不敢擅自摇晃龙体,只好凑到老皇帝耳边不停絮叨。可是好半天老皇帝都没反应,脸色白得像纸,连呼吸都时断时续起来。贾赦摸了摸怀里的小瓷瓶,里面是贾琏给他的保命药丸。可掏出来之后,他又犹豫了。
“怎么……舍不得给朕吃?”贾赦正踌躇不定着,老皇帝好像缓过这一阵了,忽然睁开眼问道。这已经是贾赦身上出现的第三个小药瓶了,老皇帝心里把皇宫的守卫痛骂一顿,冷眼盯着贾赦。
皇上,不带这么吓人的!赦大老爷算是明白了,皇上是喜欢突然袭击了,这么突然来一嗓子一嗓子的,能吓死个人。刚才在乾清宫就是这样,现在还来这一招,真是……
贾赦为难地解释道:“皇上,臣哪里是不舍得。只是,这是保命的东西,但也不是好东西。这是一剂虎狼之药,虽说现在能保住命,但日后恐……恐寿元不永。臣不敢擅自动用此药。”这个贾琏告诉过他,还特意再三地警告他,不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就不许吃这个药。
老皇帝闻言也沉默了,深深看了贾赦一眼,将药丸接过来吃掉。然后,安慰地拍拍赦大老爷的手,“朕这是心疾,此时身边没有太医,也没有应急的药物,想要救命,恐怕就要靠它了。你虽然莽撞了些,但心性不坏,朕记下你这救命献药之恩了。待一切事了,朕自有封赏。”
被老皇上忽然而来的亲切吓住,贾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也不求皇上能记什么救命之恩,更不求日后有什么封赏,只希望今日之后皇上能把他忘记,将他当成个屁一样,放了吧!现在就他一个听众,皇上就是说得再好听,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翻脸无情。
“现在,贾爱卿就先宽衣吧。”老皇帝服下药丸,心脏的抽痛就真的渐渐平息下来,他的精神也好了一些。他缓缓揉着心口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来贾赦一番,不能确定这厮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小药瓶。
宽宽宽……宽衣?赦大老爷震惊了,身体猛地后撤,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没听说过皇上他老人家有这样的嗜好啊。而且,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紧张严肃起来的么?再而且,他一个年过不惑的半糟老头子,为什么会被提出这样的无礼要求啊!!!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码粗来了,晚了一些,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