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不停,载着两名乘客的公交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像是一叶飘荡在汪洋大海里的孤帆。
离安坪村还有很远的路,车内的灯光昏暗下来,顾安宁抱着书包眼皮子上下打架,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歪倒在关星河的肩旁上。
前头的司机师傅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全是睁不开的困意,被雨淋湿的头发一络一络黏在额头上,在心里暗暗道了一声作孽,然后尽力将车开的平稳了些。
关星河其实还在思考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如此狼狈的模样,冷不丁突然感觉肩膀一沉。
他一偏头,就看到要为今夜这事负大半责任的罪魁祸首正靠在他的肩上睡的没心没肺。
那睡相特别乖,可能是因为有点小鼻塞,顾安宁睡着的时候嘴巴微微张开,热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洒在关星河的胸前,像是冬天里冲热茶里冒出的暖气。
关星河楞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在顾安宁摇了两下,直到对方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又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不好意思啊,昨天刷卷子刷的太晚了。”顾安宁又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安坪村是终点站,还有好一段路。”
眼看这人又要睡过去,生怕她穿着湿衣服睡觉感冒的关星河连忙开口道:“等等,你先别睡。”
顾安宁勉强睁开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我……”关星河顿了一下,然后才假装十分自然地继续道,“你还没有和我说说你家的情况,我这样贸然登门,会不会很失礼?”
顾安宁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和严董关系都处的十分僵硬的同桌竟然在纠结这个事,于是困意醒了一大半,清了清嗓子道:“我家里还有我爷爷奶奶,我奶奶人特别好,慈祥和蔼善解人意,你不用担心啦。至于我爷爷,他以前打过仗,越南战争知道吧,爷爷就是在那场战争后负伤退役的。他脾气硬,不过只要我奶奶同意的,爷爷都不会反对。”
关星河听到讲完爷爷奶奶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也没多嘴问人父母,只是有些好奇是怎样的两个老人,才能在安坪村那种山沟沟里养出个顾平宁这样的大学霸。
反倒是顾安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嗓子提醒道:“如果当时候我爷爷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他嘴硬心软,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不少,关星河倒也没着急追根问底,而是继续顺势问了些村里的风景习俗,以及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有人陪着说话顾安宁的困意显然退下去许多,她脑子有些昏沉,因此也没察觉出这个一直主动找话题的的关星河有多难得,而是顺着话题将村子里有趣的事物讲了个七七八八,顺带着说了不少自己幼时的趣事。
关星河终于对安坪村有了一丝丝兴趣,那个网上有名的贫困村,和顾安宁口中生动有趣又美食甚多的故乡,听上去真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就在两人的絮絮叨叨的聊天中,摇摇晃晃开了一路的公交车终于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摘了手套,回过头冲着聊的兴高采烈的两人吼了一嗓子:“终点站安坪村到了——”
第18章
在关星河的想象中,这一场坎坷的归村之旅到这里也差不多该走向结尾了。
就算村里条件困难连洗个热水澡都是奢望,但至少能让他们换身干燥干净的衣服、喝一口热水啊。
但下了车后,关星河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环顾四周,连个房屋的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哗啦啦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顾安宁背着书包伸手往前一指:“里面的路车不好开,走过去大概四十分钟。”
顾安宁的语气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关星河觉得若此时自己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就仿佛真显得他多么少见多怪似的。
于是他也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撑着伞一言不发地跟着顾安宁往前走去。
事实证明,无论是顾安宁还是关星河,都还是太天真了。
四十分钟什么的,完全是理想状态下的速度。
而现在黑灯瞎火,小路泥泞,大雨不歇,再加上顾安宁严重的夜盲,简直就是通关前的地狱模式。
关星河想要继续背着她走,可这一次却被顾安宁坚定地拒绝了。
“这里的路不比刚刚,路难走又都是泥坑,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顾安宁犹豫了一下,仰着头小声提议道,“我们挽着胳膊走吧,谁要是不小心摔了另一个还能拉扯一把。”
如果背着小矮子摔个狗吃屎……
关星河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可拍的猜测甩到脑后,然后轻咳了一声,尽量假装不经意的将自己的胳膊朝着顾安宁挪了挪。
顾安宁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眨巴着眼,将自己的手挽在对方的小臂上,然后真诚地保证道:“你放心哈,我力气很大的,你要是摔了我绝对可以拽住你的。”
这实在是令关星河万分难忘的一个夜晚,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提起安坪村,他的第一印象永远都是那条遍布陷阱机关和灵异故事的漫漫长路。
不得不说,顾安宁刚刚那一句路难走实在是太过委婉了。
关星河是真的很想维持住自己的形象,所以就算他连踩了几个水坑整双鞋袜全部壮烈牺牲也未吭一声,直到他踩到了一坨坨黏糊糊嘎吱响的不明物体,他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