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六七年前的时候,那时我还不太懂事,所以记得也是零零散散的。当时北魏有一位长公主,和洛阳城中另一个大家族准备结为姻亲,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到邹家在朝中的位置,所以邹家便向那位长公主下了毒,就是用的这种花,还有麝香。”
“这只是很普通的宫廷纠纷啊,居然你都还能记得。”钟离馥吃惊道。
“是啊,因为当时出手的人,就是我的母妃。”
这轻描淡写的石破天惊,让钟离馥不由地浑身一僵,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在她的想象中,邹妃一直都是温婉善良的形象,完全不像做得出下毒这样的事来的人。
“你很惊讶吧,我当时也是惊讶极了,所以才会记得那么深刻。这件事情,后来被老皇帝知道了。死的那位长公主,是老皇帝的胞妹,为了此时,我母妃当时也是吃尽了苦头,只是,老皇帝当时还是把所有事情全部都压了下来,不过朝野之中很多人也都知道这是我母妃做的,所以,我想这件事也是惹来母妃杀身之祸的原因。”拓拔翊苦笑道。
“其实我不该那么惊讶,但是听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毕竟我也做了不少要人性命的事情。只是,我们都太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着高高在上的眼光去看人了。能在这复杂的宫闱中生存下来的,又有多少是清清白白的呢?”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拓拔翊应声道,又指了指前面,“那前面,是我幼时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了。”
前方是一片湖,湖水钴蓝,像是倒映下来的天空一般,澄澈无比。
“你怎么会喜欢到这种地方来玩,真是奇怪。”
“因为我差点在这里丧过命,所以每次来这里,都可以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心慈手软,敌人是绝对不会有半点慈悲之心的。”
钟离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小时候喜欢玩的地方,是一片杏花林。有我、有毅轲、有宫淳修,还有兄长,我们四个人,一起在杏花林下饮茶聊天,然后每次我都可以听他们讲好多又新奇又好玩儿的事情。我记得我十岁那年,他们帮我庆祝生日,然后我们还在杏花林下埋了一坛女儿红,说等到我和毅轲大婚之日就挖出来,四个人喝,但是大婚时,宫淳修战死了,兄长也去平定西南了,所以那坛酒此时都还躺在那片杏花林之中。”
她平静地讲着,没有了过去的歇斯底里,那些回忆于她而言,都像是一页页的童话,在时间的间隙中安之若素。
“好后悔没有参与到你的过去。”拓拔翊拥住她的肩,“如果那时我就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那该多好。”
“未来是向前的。”钟离馥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我们没有杏花林,不还可以有其他的吗?比如这个湖,说不定它也能成为我们两共同的回忆呢。”
拓拔翊点点头,迈着脚步继续向前,走到湖畔。
“这个湖里,怕也是死过不少人的。”
“南齐的宫中,几乎每一间房子都死过人。”钟离馥这样说道,双手合十,向着这片湖行了个合十礼。
“可能我也是有些触景伤情了。”拓拔翊自嘲道,“你说得不错,北魏的皇宫也是这样,我们现今足下的这片土地,谁又能保证不是累累的尸骨呢?但是,正是有这些累累的尸骨,才会有一个人终将坐上帝王的宝座,来驾驭天下。”
“那今后……”钟离馥话到一半,突然缄了口,“算了,这里说这个问题不方便,我们回家再说。”
拓拔翊听到这个“家”字,心中感觉到暖暖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
皇宫不是家,邹家府邸不是家,就连她的太子府也算不上是家,只是一座没有温度的房子罢了,但是有了钟离馥在,好像家就在身边一样。
“好,我们回家说。”他用着温柔而宠溺的笑容对着她,然后张开手,将她抱在了怀里,“谢谢你。”
“你莫名其妙又谢我什么?”
“谢谢你说‘家’这个字。”
这个他一直渴望着,但却遥远陌生的字眼。
“哦,我随便说说,那我们回府再说吧。”钟离馥逗着他。
“是家啊,就说回家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