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因为拾九这么多年的隐瞒,一下被气恼占据了头脑,口不择言。发泄过后,神智恢复了,才自觉自己说的话有多重,对拾九有多不公平。其实,他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又有何资格评判呢?长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互相折磨够久了,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无论是什么结局。”“……我明白。”一阵沉默。拾九起身,捏了捏手心的信纸,决定先干正事:“长行,带我去见他,我有件事要跟他说。”“你现在不能过去——”长行也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怎么了?”拾九察觉有异,平日长行都是跟在楚逐身边,今天突然在她帐外护卫,此刻还不让她去见楚逐,一定事出有因。长行看着她,思索片刻,决定将事情告之她:“老爷来了,现在正和王爷议事。”拾九眸光一缩,顿感不妙。楚昂这次过来,必定和幼帝有关。长行见她面色顿变,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大抵也猜出楚昂此行与他们姐弟有关,忙宽慰道:“你别着急,也许老爷是为了京城的事而来。”可是拾九仍然面色凝重。长行便又道:“你别担心,王爷让我保护好你和幼帝,暂且不让你们与老爷相见。不管老爷打的什么主意,都无法越过王爷的。”拾九却已失神,脑中忽地回旋起楚逐的那句:“你放心。”就在片刻之前,他亲自这般向她许诺。她……应该可以相信这句话吧?片刻之后,拾九慢慢冷静下来,她将手中的信纸交给长行,低声道:“有机会帮我把这封密件交给王爷吧,我在宫中时,曾经——曾经给秦少安偷偷传递过一些机密。”她说完便紧抿双唇,等待长行的失望与唾弃。作为暗卫来说,此等背主行径,实乃第一等的耻辱。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已经大变,但她知道在长行眼里,这依旧是绝不能接受之事。长行却并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呼出一口气:“其实,王爷知道。”拾九诧异地看着他。“王爷早就知道你通过秋云夕给秦军传递信息之事,只不过他没有声张,甚至连你的信件都未拆看,任由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消息传递给秦少安。”长行皱紧了眉头,他当时尤为不解,王爷却不说缘由,他简直不知道王爷对“今月”还能放纵到什么地步。而现在,他终于知道缘故了。因为是拾九,所以做什么都可以。王爷一定是这么想的吧。长行深深叹气:“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你。”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初拾九为何要背叛王爷,难道王爷看起来比秦少安还不可信吗?同样野心勃勃的两个人,她竟然会更宁愿秦少安爬上权臣的位置。面对他半是质问半是不解的眼神,拾九却只是撇开了目光,什么也不辩驳。“我会把它交给王爷的。”长行捏紧了信,往外走去,“我先去幼帝营帐护卫,免得幼帝不小心让老爷撞见了。你不要乱跑,王爷一定会有妥当安排的。”“嗯。”拾九点头。她静下心来,一直待在营帐里,等候楚逐的安排。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必须从现在开始一一了结。她想,等楚逐应付完楚昂,想出了完美的解决办法,必定会有所行动。不过她没想到,一切比她预想的快得多。没过多久,帐外便传来了楚逐的声音。他没有直接掀帘进来,也没让人通禀,反而立在外面道:“拾九。”拾九听见楚逐用问询的语气轻唤她的名字,一时愣住。楚逐见她不答话,假咳了一声,问道:“我——我现在可以进来吗?”这句话问得颇有些生涩,以至于拾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其实,在宫中的那段时间,拾九已经感觉出来,楚逐在笨拙地改变自己以往的霸道专横,不过在宫中事事有人通传,倒也不必他亲自问询。此时,他的这番举动倒让拾九有些不习惯。她怔了一下才回神,忙走过去掀开了帘子,让他进来。楚逐一进来,拾九便有些迫不及待,开口便问:“老爷已经知道幼帝被你救下了是吗?”“是,军中有卫朝旧部,这件事瞒不住他的。”楚逐坦诚道。拾九对此事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惊讶,只是肯定了此刻的想法:“所以,他一定是为了承越而来的。”“不全是,还有一件事——”楚逐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神里却蕴着滔天巨浪,“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擅自将我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了。”真实身份?公之于众?拾九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拼凑起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天下人都知道了,楚逐便是前朝太子?那、那么这样的话——现在身处楚营里的幼帝便成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存在。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悄然消失。拾九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嘴唇抖了一番,才问出口:“老爷……他想怎么处置幼帝?”楚逐眉眼一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你倒不如问我,准备如何处置。”拾九一怔,心里那铺天盖地的紧张顷刻间消散无踪。也就是说,不必顾虑楚昂的想法,他会解决。拾九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次日,当楚逐卫朝太子的身份传遍墨朝大地时,拾九和幼帝早已在长行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幼帝自出生以来,不是养在皇宫就是被带在战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恬静安宁的乡村,这对他来说新鲜极了,他不由得左看看右看看,连无意中飞过的蝴蝶都能让他眼前一亮。拾九和长行在后面走着,她眉眼带笑地看着幼帝,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拾九,我总觉得——你和王爷有什么事瞒着我。”长行侧过脸去看着拾九。拾九笑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昨天晚上,幼帝的营帐“意外失火”,趁着军营大乱之际,长行带着她和幼帝瞒过众人眼睛,悄然离开了军营。这是楚逐的安排,长行奉命而为。在“失火”之时,楚逐会安排好一具与幼帝身形相仿的死尸,在这场火灾中烧焦成木炭。拾九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墨承越,心中感慨万千。从昨天晚上起,世间便再无幼帝这个人了。而他们则在长行的护卫下,前往楚逐安排好的安全之地。不过,昨天楚逐暂时压锁住了军营的消息,众人还不知晓他的身份,连长行也不知道。而他们从离开军营到现在,路上也不曾接触过任何外人,所以长行依旧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现在的楚营恐怕早已炸开了锅,不知是幼帝死于火灾更加令人震惊,还是楚逐的前朝太子身份更加令人震惊……想到这里,拾九的眸光越发黯淡下来。幼帝恰好死于楚逐公布身份的时候,世人会怎么想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楚逐最后登上了九五之位,这件事也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恐怕会有无数人怀疑他得位不正,甚至会质疑他前朝太子的身份也是故意捏造。为了让她带走幼帝,他从此顶上了这些骂名和脏水……拾九心绪翻涌,这几天的事已经远超她能承受的程度,她心神惧乱,已经无法思考这些爱恨情仇,只是麻木地被推着往前走。“拾九?”长行看着拾九逐渐失神,甚至差点跌了一跤,连忙叫住她。拾九回过神,止住了脚步,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了,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