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一拍脑门子,赶紧挂机,又拨出版社编辑部电话。
没人接。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参加张编辑的丧事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出版社的总机:&ldo;请转印务科。&rdo;
电话很快转了过去,有人接了。
&ldo;《已故》的样书是你们送来的吗?我是作者!&rdo;
&ldo;是我们送的,有什么问题吗?&rdo;忽然,对方意识到了什么:&ldo;您……是作者?&rdo;
&ldo;我是作者!我问你,是谁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rdo;
&ldo;噢,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去世了,收尾工作没有专人管……领导曾经指示我们,还没有印刷的新书上,只要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这部书……能不能是因为忙乱,他们套错了名字?&rdo;
&ldo;不管损失多大,你们必须马上勒令他们停止印刷!否则,我要告你们!&rdo;
&ldo;好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印刷厂。抱歉抱歉!&rdo;
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着。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异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微笑着。
白色衣柜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关着,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它竟始一直挺着,纹丝不动。
书架上那些书,在黑暗中静静地挤靠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作者名字上圈着黑框。只有这本书,似乎左右扭了一下。
电脑桌上的那只移动惯了的鼠标,静静地趴着,如同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猫着腰,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人,衣柜门,书,鼠标‐‐它们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床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刚刚挣脱。过了很长时间,他转身下了床,把电脑打开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还在线。
他点开她的对话框,开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梦见了那个殡仪馆……
对方没反应。
他说:天色很暗,我随着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张编辑的遗体前,鞠躬告别。四周响着哀乐,哭声震天……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遗体不是张编辑!……你猜是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正是我自己。那个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别厅中央,嘴和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朝他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睁开了,那里面,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他也挤了挤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对方没反应。
他说:醒过来,我越想越害怕……
此时,他的口气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依靠。
估计米嘉根本不在电脑前。或者,她已经睡了,忘了关机。
终于,作家不再自说自话。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电视机。平时,他喜欢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自己的节目,因此就把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
电视机正襟危坐,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和他木木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