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雄飞忽然不想打扰他的睡眠,他要睡就让他睡去,自己横竖是清闲,坐下等一等也没关系。可林子森忽然礼数周到起来,把烟盘子向前递给程武,他转身在床边弯下了腰,很粗暴的将叶雪山猛烈摇晃了一通:&ldo;少爷,醒醒,大爷来了。&rdo;
顾雄飞默然旁观,就见林子森的大巴掌握住叶雪山的手臂,把他毯子下面的整个身体都推搡了个乱七八糟。叶雪山仿佛是惊着了,眼睛还没睁开,先一挺身坐了起来:&ldo;啊?!&rdo;
顾雄飞见此情景,真说不清林子森对待叶雪山是好还是不好。而叶雪山睁开眼睛看清了顾雄飞,脸上的惊恐神情还未退去,但是声音先松弛了,叹息似的又发一声:&ldo;啊……&rdo;
林子森重新温柔起来,拉过毯子围到叶雪山的身前,又俯身和他贴了贴脸:&ldo;少爷还是热,要不要再吃一遍药?&rdo;
叶雪山惊魂甫定的摇了摇头,随即说道:&ldo;你们出去吧,送壶热茶进来。&rdo;
林子森答应一声,带着程武走出去了。
这回舱内就只剩下了叶雪山和顾雄飞。在鸦片烟的作用下,叶雪山看起来平静而又茫然,眼神都是散的。抬眼望向顾雄飞,他没什么可说,单是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顺便撕下一小片薄薄的干皮。
这个动作提醒了顾雄飞,使他取出兜里的雪花膏,欠身向前放到了床边。叶雪山拿起雪花膏瓶子看了看,随即一掀毯子就要下床。不料这时顾雄飞又伸了手,这回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油渍麻花的小纸口袋。
叶雪山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了口袋。打开来向内一看,里面装着两块雪白的小点心,根本就是喂猫的分量,可是非常精美,散发着浓郁的奶油甜香。用两根手指捏出一块送进嘴里,他低下头默默的咀嚼吞咽。点心入口即化,里面带着一点甜蜜的馅子,也是美味的在嘴里留不住。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空口袋。
把空口袋揉成一团扔到床下,他又作势要走。可在要起不起的时候,他忍不住向顾雄飞的腰腹扫了一眼,似乎认为对方的披风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顾雄飞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禁淡淡一笑,随即当真是又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攥着薄薄的一小瓶洋酒。
于是叶雪山又坐了回去。船上的物资日益缺乏,他快要馋疯了。顾雄飞再不好,也传染不到食物上面,有的吃,为什么不吃?
伸手接过小酒瓶,酒瓶还没有他的巴掌大。拧开铁皮盖子仰头唱了一口,是甜甜的红酒,但是酒味很重,大概是里面又搀了白兰地。他在发烧,身上很冷,所以喝的贪婪,希望酒精可以在自己的血管里燃烧起来。仰面朝天的张开嘴,他意犹未尽的控出最后一滴酒,然后咂了咂嘴,随手把小酒瓶也扔掉了。
惯性似的转向顾雄飞,他认定对方身上肯定还有东西,可是等了足有两三分钟,顾雄飞却是没有再伸出手来。
叶雪山有些失望,低头穿上皮鞋,他懒洋洋的站起身,拖着长长的鞋带走了出去,让外面伙计送热水和香皂过来。
非常细致的洗了把脸,他一边托着毛巾擦脸,一边回了舱内。热茶已经送上来了,顾雄飞坐在椅子上,正在端了一杯慢慢的喝。他站在板壁上的玻璃镜前,从雪花膏瓶子里挖了一指头往脸上抹。太干燥的皮肤骤然得了滋润,感觉居然是疼。香气弥漫开来,配着热气腾腾的茶香,居然盖住了先前寒冷潮湿的憋闷气味。而在鸦片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开始感到了一阵无来由的快乐。
他从来不在脸上多费心思,雪花膏没有抹匀,也懒得再管。忽然转身面对了顾雄飞,他直直的走了过去,然后在顾雄飞膝前蹲了下来。自作主张的伸手掀开对方的披风,他在一种暖融融的晕沉中自己想:&ldo;肯定还有。&rdo;
顾雄飞愣了一下,低头问他:&ldo;你干什么?&rdo;
叶雪山几乎没有听到这句问话,自顾自的去掏军装口袋。第一次掏出一串钥匙,被他向后一扔,&ldo;哗啦&rdo;一声落在了地板上;第二次掏出了两块奶糖。他单腿跪在顾雄飞脚边,把两块奶糖剥了糖纸,一起塞进了嘴里。
顾雄飞看明白了,不由得微笑起来,摊开双手告诉他:&ldo;没了。&rdo;
叶雪山摇摇头,继续去掏他的裤兜,结果是真的&ldo;没了&rdo;,他只掏出一把钞票。一歪身坐下来,他面无表情的咀嚼奶糖,有些失望沮丧。对他来讲,人生乐趣一是鸦片二是吃,自从轮船不能靠岸开始,因为补给不足,他的人生乐趣就被劈去了一半。这种空虚,是鸦片烟也不能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