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那日,薛真人过来给她施针,皑皑尚且诧异。后来她与皑皑说,是我交代的薛真人。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临窗的位置,眉宇神色清明坚毅
她说,“为两件事。”
“一件事,你阿翁不在,若是我再昏睡良多,你会孤独害怕。不可以留你一个人,向哑巴一般,无人言语。每日与你说说话,纵是一时半刻,你也很开心是不是?”
小姑娘双眼通红,点头。
谢琼琚便笑,“就是啊,日子要有盼头才能过。”
她再道,“另一桩,你阿翁此去,我只晓艰难,但不晓如何艰难。我要知道,要感受,要记得他那样爱我。”
皑皑问,“那是……如何艰难?”
谢琼便翻书于她看。
彼时是正月二十二,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一难。
【极峰之高,无人攀过。】
“六十里绝壁,几乎没有着力点,那么你阿翁攀过去,需借物、寻点、一气跃上。届时寒风里淋漓生汗,疾行中精疲力竭,至顶峰轻则伤重吐血,重则已跌谷底,尸骨无存。”
正月二十四,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二难。
【峰顶之冷,群鸟堆尸。】
“那处除了野生草药,无虫蚁鸟兽可充饥。且当你阿翁已至无极峰顶,不奢望他三餐饱腹,只求能有花草吞食,有石木取火。你阿翁出身至贵,乃天家子嗣,然担着皇子之责,却从未如同王孙般成长。甚至还不如寻常人家,他很小便在暗卫营磨炼。想想当是能挨过去!”
谢琼琚笑,落下泪来。
转月二月初二,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三难。
【芝蜂草身在绝壁,上是崖山沸水难生。】
“你阿翁需要侯在绝壁上,等待花开。选地煮水以滚水灌溉,不能错一片刻。如此,他需在冰天雪地里等候,雪水会冻僵他的足,他的腿,他的全部身子。花有七朵,候七次,七次……”
七次七花开,乃是四十九日后,三月二十三。
添上他回来的日子,想来是受了点伤,倍至为十日归程。
如此,四月初三,他怎么都该回来了。
然而这日已是四月初八,两年一度的开山日,入山的有缘人都来了,贺兰泽却没有回来。
从山门返回的谢琼琚坐在院落里,读已经读烂的字句,给皑皑讲述第四难。
【下是崖底寒潭千尺。】
她的身子在等待中枯败,同生的信念亦慢慢被摧毁。
去岁七月判给她的寿数便只有一至两年。
若苍天苛责,乃一年止。
如今便只剩三月,百日尔。
她穿着在开山那日,特地请门中童子下山置办的百褶缠金拽地长裙,簪着相配的蝶恋花头面,将孩子抱在膝头,逆光而坐。
“芝蜂草生长的地方,下面是一汪千尺深的寒潭。你阿翁在绝壁上摘花,掉入潭中也是有的。书上说,那是一处活水寒潭。所以我们在最坏的境地里抠些好的想。譬如他落入寒潭,没有溺毙,只是被冲走了,在寻回家的路。受点伤也无妨的,我问了薛真人,大抵会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伤,譬如寒症,肺疾……但是只要他能回来就好了,对不对?”
谢琼琚抱着女儿,用下颌磨她发顶,随着最后的泪水落下,双眼缓缓合上,“你阿翁回来,若阿母未醒,或是已经醒不了。一定记得告诉他,无论他如何,是否伤病残缺,我永远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