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没吭声,他又在后面接了句:“不准住酒店,住家里,要不我生气,还有,戒指不准摘。”“知道了。”陶醉终于应了一声,抬眸看着他说,“那你也要好好休息,如果不忙的话,就去我家吃饭,我爸会给你做现成的,他很开心你喜欢吃他做的饭,所以你千万不要怕麻烦他。”枕风眠听到,笑着“嗯”了一声,手掌轻拍着她的肩,说:“那我听你的话,你也听我的话,好不好?”陶醉乖乖点头:“嗯。”枕风眠这才把自己的手从她肩上拿下来:“进去吧。”“好,那你开车慢点。”“知道了,落地给我发个消息。”“嗯。”看她进了安检口,枕风眠才转身离开。回到车上,他却没立刻发动。估计是最近工作太忙,公司有好几个大专案压着,再加上陶醉的事情,所以他一直没太休息好,以至于刚坐上车,头部便传来一股不容忽视的阵痛,他重重眨了眨眼,睁开时发现面前的景物有些许的模糊。安全起见,枕风眠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稍微休息了片刻,才开车回去。-今天是个好天气,也没有流量管控,所以飞机的起飞时间很是准时。机舱里,乘客正在乘务员的引导下有序落座,陶醉亦是。只不过,当她按照登机牌上的座位号刚在座位上坐好,联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尾音上扬的女声,一听就是在叫她:“师姐?”陶醉闻声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莫名熟悉的面孔,下意识道:“你是”“我是韩茗荟啊!”那人激动地自我介绍道,边说着边在陶醉旁边的位置坐下,“你忘了,我是新闻学院的,比你低三届,我大一的时候你正好大四。”“哦,我想起来了,你好你好。”陶醉看着她,笑眼盈盈道,“其实我一直记得你的名字,就是一下子没认出你的样子,多年没见,越变越漂亮了。”韩茗荟听了唇角一弯:“再漂亮也没有师姐漂亮。”“哪会啊,我的小师妹,不仅漂亮,还优秀。”“我才不优秀呢。”“小小年纪就能主笔《南方周刊》,这难道还不算优秀?”“嗯?”“不用谦虚,”陶醉笑着说,“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可不是一般的好,一点都不像你这个年龄能够写出来的东西。”“你看过?”韩茗荟听到这个消息是真的意外,毕竟眼前坐着的大美女可是她心目中的女神,“真的假的?”陶醉听了,没有直面回答真或假,而是当着她的面原封不动地背出了她曾经写过的一篇采访文章的末句:“愿我们永远谦逊自省——“得天独厚者保持悲悯,落于人后者敢于前行。”她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又动情。出色的嗓音条件和抑扬顿挫的语调,让她的朗读向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韩茗荟听了,忍不住拍了下掌,感慨道:“到底是主持人,被你一念我感觉我写的句子都闪闪发光了!本来我觉得这句话好平凡的。”陶醉看着她生动的表情,笑意浮上眼角眉梢:“行了行了,你就别谦虚了。”“对了,师姐,”韩茗荟看着她,忽然转了个话锋,“你跟我说实话,当时看到我写出这样的句子,你是不是还挺惊讶?”陶醉没听懂“惊讶”这个词的落脚点,鼻尖溢出一个疑惑的:“嗯?”“你是不是忘记,”韩茗荟提醒道,“我大学时候遭遇网曝的事情了?”听到这儿,陶醉定眸,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年,好像是某官员子女动用关系,将笔试和面试都排在甚嚣尘上。在这一众批判的文章里,只有一个人的文章逆其道而行之,那篇文章的作者便是韩茗荟。那时的她刚上大学,太想标新立异,太想与众不同,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出身也很好,所以难免有虚荣心,也难免在成长过程中享受过所谓特权的便利。于是,两者一结合,一篇极具优越感的文章便就此写下。她在文章里写,即使人家享有特权,那也是人家父辈努力为他们争取来的,你父辈没努力,所以你没资格抱怨不公平。就是这样一篇文章,把韩茗荟推到了风口浪尖,最后甚至遭受了网曝。但她觉得自己丝毫没错,她觉得自己身为记者,要做的就是揭露社会真相。你觉得看不下去,太赤裸,也没办法,因为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她甚至心比天高地觉得,这才是一个优秀的记者应该做的。那时的她,丝毫没有那个能力去读出,她这篇文章潜在的最大风险,是她以绝对俯视的视角,将阶级固化合理化。可你说,她到底是个多坏的姑娘,那倒也不是。只不过,那时年纪轻,再加上出身优渥,血气方刚,浑身都是棱角,太想锋芒毕露。“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一句什么话吗?”看她回忆起来,韩茗荟问道。陶醉不太记得了,有些心虚地说:“我应该没那么好为人师吧。”“那当然没有,可能只是你无心的一句话吧,却让无意间听到的我醍醐灌顶,从那之后,我对记者这个职业的看法,开始豁然开朗。”陶醉一听这儿,也开始好奇了,问她:“我到底说了什么啊?”韩茗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跟她重复着她说过的话:“优秀可以是锋利的,也可以是温润的。”“如果你选择了锋利的表达方式,就要承担被刺伤的风险。”其实这句话并不是陶醉针对她的事件说的,而是她的一段即兴新闻述评。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年她评述的是哪件事陶醉已经记不清了,但韩茗荟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她从中读出,一名记者,不是非要“锋芒毕露”、“与众不同”才算优秀。一名优秀的记者,应该是温润的。这里的温润不是妥协,亦不是屈服,这里的温润,指的是你应该有一种内化的力量,有平视众生相的能力。而不是仗着自己掌握着话语权,就一味俯视,或一味仰视。唯有平视,方可见众生百态。“那是你领悟得好,”得知真相后,陶醉也丝毫没邀功,而是把对她的欣赏又重复了一遍,“总之,你那篇采访稿写得真的很好。”“你是说采访季青临医生的那一篇吗?”韩茗荟问。“嗯。”“说来也是遗憾,因为那篇文章的关注点落在了底层女性的生育困境,所以做了很多删减,很多想写的片段,最终因为篇幅和主题,没有写出来,”韩茗荟有些可惜地说道,“你知道么?季青临当初差点放弃当医生。”陶醉一听,微微蹙眉,问道:“为什么?”“男性的妇产科医生诶,就你懂的总会被人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当时有位重症患者慕名而来,挂的季医生的号,季医生给她做的明明都是常规检查,并且检查时还有协力厂商女护士在场,结果没想到愣是被人投诉,那骂人的话可是真难听,说他一个男的从事这个职业真是龌龊又恶心,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黄色废料,最后甚至闹到医院掀起了医闹,季医生差点因此告别手术台,”说着,韩茗荟重重叹了一口气,“但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妇产科,只是因为他妈妈死于妇科疾病,他不想让更多女性因此受苦,所以才选择了这个科室,结果,却没想到,唉因为人们的有色眼镜,我们差点失去一个好医生。”陶醉听了这个故事,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难过,她不自然地扑闪了下眼睫,有些悲观地下结论道:“人言在前,难免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