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子见说不动他,便也作罢。“二郎,”他迟疑一刻说道,“你也该成个家了。”师爷正吃酒,听到这句话呛的咳嗽了几声。“我看那刘家的姑娘是没指望了。”贵子不理会,接着说道。卢岩对刘家姑娘的心思,如今他们这些心腹之人大多数已经知道了,闻言都看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是啊是啊,就是不成家先买个丫头放在身边伺候也是啊,这偌大的宅院一个女人也没,实在是冷清的不像话。 卢岩只是一笑,摆摆手让他们别管。“吃了你的喜酒再说吧。”他端起酒碗跟贵子碰下了。贵子说了个媳妇,就是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因为这门亲事贵子的老娘哭闹了好久,娶了寡妇在村人看来实在是晦气的事,以前贵子家是穷,拖了到这么大了还没说上媳妇,但现在不一样了,谁不知道贵子是卢岩的第一号心腹,那挣得钱哗哗的水一般,而且将来肯定也是要做官老爷的,一时间说媒的挤破了头,多少大姑娘却都看不上,偏偏看中一个寡妇。而且这寡妇也挺硬气,说要娶也成,就是只能有自己一个,别想纳妾收小,足足让贵子娘气的躺了三天,却始终拗不过自己儿子,只得定了这门亲。卢岩等人倒没什么感觉,喜欢嘛,自己的媳妇自己喜欢就成,倒是师爷磨磨唧唧的说了几天,给贵子讲些沉鱼落雁啊醉卧美人膝坐拥三千美什么的话,换来贵子一拳头,便也作罢了。“无知莽夫啊,不知道什么叫享受啊。”师爷摇头感叹,颇有曲高和寡的滋味。贵子的亲事定在三月初一,听卢岩这么一说,大家转开话头,冲贵子起哄去了,将贵子灌得醉倒,被人搀着散了场。人都散去了,自有盐丁进来收拾,师爷也喝得摇摇晃晃了,但还撑着没走。一个小盐丁跟着大家忙前忙后的收拾,看到卢岩坐在台阶上,望着灯火通明的院子不知道想什么。第74期盼“大人,石头凉,还是去屋子里坐吧。”他忙说道。卢岩听见他说话,便看过来。这个小盐丁叫顺子,正是当初跟着师爷,因为最早知道消息,又被派去跟着刘梅宝行踪,也就是他在河中府打听那三个外地人密谋路上绑了刘梅宝,快马加鞭报告给卢岩,虽然他并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贼人,但终是立了大功一件,如愿以偿的进了盐丁队伍。因为属于新丁,除了日常训练,还但负责盐巡司的杂役。“顺子,那边还是没回信吗?”卢岩并没有起身,而是问道。虽然他成了兵丁,但有些事还是要管的,比如送送信探探消息什么的,听大人问这个,顺子低下头,有些尴尬的答道:“没有。”“那,有没有句话说?”卢岩沉默一刻,又问道。顺子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又小了几分。“没有…”他说道。卢岩便沉默不说话了。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盐丁们都退了出来,只有顺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的站着。“你确定那些信都到她手上了?”过了许久,卢岩又问道。“是,小的都是亲眼看着的,刘姑娘都拿着呢。”顺子忙答道。卢岩的眉头皱起来,大手有些无措的在脸上揉了揉,似乎很是愁闷。“也许是没看吧。”师爷大着舌头突然说道,一面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家都有非礼勿视的规矩,你这等私相授受,人家也许转头就烧了…”“烧了吗?”卢岩闷闷道,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顺子,你等一等,我再去写一封。”顺子有些无奈的应了声,看着卢岩走进去。“所以说,那家姑娘有什么好的…”师爷也在台阶上坐下来,大着舌头拉着顺子继续唠叨,“…你们这些人就是想不开…这女人就跟墙皮似的,这层没了再揭一层就是了,墙皮嘛,就得多刷几层,这日子过得才滋润…”“你瞎说什么。”顺子很不高兴,瞪眼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刘姑娘没看,大过年的,让大人心里不好受。 “那她看了吗?你知道她看了吗?”师爷跟他瞪眼争辩。“反正,反正我看刘姑娘不是那种人。”顺子自然说不过他,只得哼声说道。“你小子才看了几个女人…”师爷切了声,伸脚踹了他一下。“你看的多,你看得多又怎么样,照样没媳妇…”顺子躲开说道。“你这臭小子。”师爷笑骂道,从地上起来,要接着踹他,顺子呸了一声,干脆站到卢岩的屋门口。师爷哼哼几声,想起什么也摇摇晃晃的过来了。“要是看了,那就是信的问题。”他嘴里嘟囔道,迈步进去了。卢岩整襟危坐的在桌案前,神色严肃,握着笔一笔一笔的写着什么。“我瞧瞧大人写的什么。”师爷说道,一面站到他身旁。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卢岩下意识的就要掩住,但又觉得自己写的不是见不得人。“…今年过年…,”师爷大着舌头念叨,一面指了指一处,“这个字错了…”卢岩面色微红,没有说话。“今年过年我买了十头猪…”师爷接着念道,带着醉意的眼便瞪大了,看着卢岩道,“大人,你的信都是写这个?”一则卢岩认识的字还是少,再者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所以一直以来都写自己的生活琐事,今天做了什么,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吃了什么饭,很好吃什么的。听师爷这样一问,卢岩有些尴尬但还是嗯了声。“不是,”师爷扶着桌角站好,见鬼似的打量卢岩,“不是,大人,你写买了多少头猪多少匹布今天吃了什么,大家都很高兴什么的…,跟刘姑娘有什么干系?”卢岩面色更有些尴尬,其实他也不知道跟人家姑娘说这些有什么干系,只是,只是觉得想跟她说说。 “来来,让我来写。”师爷看着这个莽汉面皮僵硬,忍不住摇头,早知道单靠这个莽汉是不行的,白瞎了他的好主意,加上酒意,也少了往日的拘束,干脆伸手扯过一张纸,夺过卢岩手里的笔,略一沉思,在纸上运笔如风,一气呵成。“…多情苦谁知,望断西江水,相思玄妙,如影随形,不知同心何时结成…”师爷抖着手里的纸,如痴如醉的摇头晃脑念道。卢岩木木的听着。“怎么样?”师爷念完问道,一手要去习惯性的捻须,触及发现胡须已经没了,只得在下巴上摸了两把。卢岩抬眼淡淡看着他。“我听不懂。”他答道。忘了这莽汉刚认识字,师爷心里嗨了声。“你听不懂没关系,那刘姑娘肯定是读书识字的,她听得懂就成。”师爷笑道,一面将纸在桌案上放好,“来,来,你按着这个抄下来…保管那姑娘看了心动。”卢岩接过笔,没有动。“我看不懂。”他再次说道。“我知道你看不懂…”师爷有些急躁的说道。“你知道,刘姑娘难道不知道吗?”卢岩看着他淡淡说道。师爷一愣。的确是,一个莽汉能写出这个文绉绉酸乎乎的诗句,是没人相信。“我也知道我写这些没什么意思。”卢岩笑了笑,从愣愣的师爷手里拿过笔,接着开始慢慢的写下自己领了年货,看着大家高兴,自己也很高兴这句话,口中慢慢说道,“我只是想写,想和她说说话,想让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天做着什么样的事…”说着又自嘲一笑:“当然,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岂能是这几句话能说清的。”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握了握笔,写下最后一句你最近做些什么,高兴吗。每一次他以询问对方做结尾,便是期待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答,到如今已经四五封信送了出去,却始终没有达成这个心愿。也许,那姑娘真的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