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不相信他会忘了他们的初遇,那几乎是会刻在他记忆里的一副场景。极北之地的大雪山秘境,满眼皆是无边无际的白色,了无生机,他仿佛被困在此处,即使御剑也飞不出雪原的边际。在茫茫中困兽一般飞了两天,寒风呼啸着掠过荒原,在那迷蒙的风雪深处,他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点。那一瞬间,他从未觉得红色是如此刺目,几乎是无边荒原中唯一的生机,他御剑疾驰,靠近了发现那是一个筋疲力尽的少年,拖着流血的身躯跋涉在雪地里。程鹤接住了晕倒的锄云,他的双手冰冷,怀里的身躯是触目惊心的滚烫。他看着这个少年,猜测他应该是吃了很多的苦,伤口流出的血同样滚烫,甚至烫到了程鹤的心。道道金光在风雪中隐约可见。那是秘境外面仙会的观战者投放的耀金之线,即使他在这里绝望地走了两天两夜,气力快要耗尽,他们也未曾施以丝毫援手。金光突然闪烁,缠绕纠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当头笼罩住了两人,天地间所有冰雪极速消融,化作汹涌的暴雨,寒鸦在冷雨中哀鸣,到处一片荒芜。程鹤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少年,少年于无意识中落下眼泪,他们越发贴近彼此,抚慰着各自的绝望与伤痛。这副情景掩埋在程鹤的记忆中已经一百多年了,时间将它磨得褪色,记忆又为它裹上新的柔光。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锄云,不能接受他就这么把当初那滚烫的拥抱遗忘在了岁月深处。锄云低下了头,不去看对方。他隐约觉得程鹤不是在看自己,那目光夹杂着回忆,他不知道原来的锄云是什么样的,他们之间又有过怎样的故事,那都是自己触碰不到的东西,但他又不能说出口。程鹤看了他很长时间,最终才道:“北海不是海,是一座漫无边际的雪原。”“……”锄云心中一愣,然后抬起头,“雪原?为、为什么要把仙会设在雪原上?”“仙会是一次十分残酷的试炼,很多人为了挤入仙门而在仙会举办的新秀试炼中……”程鹤斟酌了一下措辞,“身心受创。”锄云听懂了,这意思就是说那些人都在仙会上不是疯了就是废了。“荒原万古严寒,最能练人心志。”程鹤道。锄云问道:“就不怕闹出人命?看到有人要不行了也不会进去救他吗?”“不会。”程鹤淡声道,“若是就此殒命在冰原之上,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说明与仙门无缘。”锄云想了想,觉得这个仙门大会根本就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黑工厂嘛,通过残酷严苛的考验选拔出身心素质都很强的弟子进入仙门百家修炼,怪不得他们都那么冷静,什么情绪都不太表现在脸上。“如果是本门弟子,师兄你也不会去救他吗?”程鹤转头看他两眼,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锄云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过于严正呆板,是非曲直都不是那么明晰,也不会有寻常的信任与温情,他追问道:“可是举办仙会的仙人们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害人吗?明明是可以正常地交流切磋的,非要弄成……”“仙会的规矩事先都会告与各位要参加试炼的弟子,”程鹤打断他,“若还要坚持,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无人需要为他的性命负责。”锄云望着他冷淡的面容,突然问道:“师兄也曾参加过仙会的试炼吗?”程鹤神情未变,心里却骤然紧缩了一下,对上锄云清澈明净的眼瞳,一瞬间期待他能说出关于当初的一些什么。锄云紧盯着他问:“你当时是不是也遭遇过无人回应的绝望?”“……”程鹤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色,他被扔在无边荒原中,一个人不停地走,飞行,天地旷远。锄云道:“如果那时能有一个人进去帮你,你会不会感谢他?”程鹤没有回答,他当然希望有个人能帮他,那个人就是你,他想,为什么你不记得了?过了很久,锄云说:“我不想参加,我怕死在荒原上。”程鹤眼睫微闪,但仍然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无需担心,你并不是初入仙界,不用与那些凡人争抢一个拜入宗门的资格。”“那我也不想去,”锄云执拗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陷入险境却只能旁观,我会内疚得睡不着觉。”“你可以不看,”程鹤道,“仙会上除了新秀试炼,还有大能讲经,修士之间互比仙法,你都可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