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夜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年前宁王府还有件比较重要的事,就是赵恒的寿辰。历年他的寿辰,都是要费心操办的,傅文博早早准备好了宾客名单、寿宴流程拿给赵恒看,却不曾想赵恒连看也没看一眼,就说今年不办了。
不办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皇帝仙逝不久,他尚且还在守孝期间,不宜在府中摆宴作乐,落人话柄。
还有一个他没有说的原因,则是因为想起去年生辰的那天,他折腾了苏岂一晚上。少年带着泪痕的痛苦的脸,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且每想起一次,就让他无法不去后悔和谴责自己。
他打发了傅文博,云锦进来送茶,放好茶杯刚要退下,忽然听见赵恒低声问她:“寻常百姓家里,是怎么过年的?”
皇室里的人,衣食住行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当然也包括过节。赵恒生来就没有走出过那套规矩,自然不熟悉百姓的习俗是怎样的,可是他想,苏岂一定是经历过的,那是他的过去。
是赵恒无法得知也无从参与的,属于少年的过去。
那日苏岂提起俞见柏教他识字的事,赵恒就知道,少年对往昔的回忆还是充满怀缅的,他来到宁王府的两年里,过的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那到了喜庆团圆的节日的时候,是不是会更觉得孤独和悲伤呢?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那深深扎进自己心里的根,翻搅着他的血肉,丝毫不顾及他的疼痛,往更深的地方一路猛钻。
云锦观察着自家王爷的脸色,目睹他脸上原本柔和的神情,渐渐的变得有些痛苦,然后又慢慢掩藏起来。
“王爷……”
“没事。”赵恒示意她说。
于是云锦道:“寻常百姓家里,年前也是要置办年货的,要包汤圆制年糕,□□联年画,准备新衣服,还要把家里打扫干净,里里外外掸尘扫除。除夕夜的时候与家人吃团圆饭,然后围炉守岁。”
“还有呢?”
“还有……城里的集市晚上有庙会,舞龙舞狮放烟火猜灯谜,可热闹了。”女孩子都钟情庙会之类的活动,云锦说这话的时候满是笑意。
赵恒道:“如此说来,民间的活动也很丰富。”
“是啊。”云锦笑道,“——其实话说回来,怎么过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过,就是因为合家团圆,幸福美满,才会觉得过年是件喜庆的事吧?”
赵恒一怔,而后笑了笑,道:“你说得对。”
第二天风雪小些的时候,赵恒就拉着苏岂出门“买年货”。他身为王爷,这样的事根本不用他去做,苏岂问他的时候,他说往年傅文博置办回来的东西,他都不大满意,这次想亲自去挑选。
赵恒日理万机,怎么有闲暇顾得这种小事,这样的谎言,苏岂都懒得去拆穿他,也就跟着他上了街。
结果到了城里的市集,赵恒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东西开始买起,兜兜转转好几条街,依旧无从下手。临近除夕夜,集市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他只记得云锦说的春联和年画,却没在街上看到这两样东西。
他不知道那种纸制的饰物是在一条街上卖的,而他还没有找到那条街的时候,苏岂就随口说了一句:“前些天我看到傅文博已经命人把春联和年画贴起来了,那么,这两样就不必买了吧?”
赵恒不喜在屋子里有多余的装饰,因此即便是过年,春联什么的也是贴不上他院子的门的,所以他并不知道傅文博已经把东西买了。
他从未觉得傅文博办事如此碍眼,如今失去了唯一的目标,顿时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窘迫的境地里。
又走了一小段路,冬天天色暗的快,不经意间就已经是黄昏了,夕阳在零星的白雪中呈现出一种厚重的红色。
苏岂走得累了,终于不想再陪赵恒耗下去了:“你到底要买什么?”
赵恒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显得莫名寂寥,半晌低声问:“以前,你住在扬州的时候,过年都买些什么?”
苏岂这才算是明白了今天一天的兜兜转转是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男人,有些无奈地道:“那些东西你都不需要买。赵恒,回去吧。”
他转身就要走,赵恒一把拉住他的手:“等等。”
苏岂转过头,赵恒的声音很低,语气里竟有着某种近乎祈求的意味:“……再走走吧。陪我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