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完全没听到温宛意到底回了一句什么样的话,他只知道,对方站在自己面前,是那样惊艳。或许是他喜欢她今日的一身竹色衣裙,也或许是爱屋及乌的想法作祟,他竟好久都移不开眼睛。难怪恒亲王天天和防狼似的防着自己,有这样的漂亮姑娘藏在府里,是个正常人都会变得很小气。江闻夕恰巧还懂一些女儿家时兴的妆容,一眼就看出了她画的是柔和淡雅的月棱眉,双颊晕了薄薄的檀晕红,唇小而精致,他只瞧了一眼,心情瞬间更好了。温宛意:“……”当她问了第三遍都没有得到江世子的回话时,终于也忍不住沉默了下来。一旁的元音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道:“江世子,我们家姑娘问,王爷去了何处?”江闻夕心情不错,但也不想告诉她恒亲王的踪迹,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瞎扯道:“王爷正忙着,现在怕是没有功夫见温姑娘,反倒是鄙人不怎么忙,不知温姑娘可有闲心随我去一趟南骆郡主府。”“郡主府?”温宛意本不想答应他,但一听是郡主府的事情,当即专注道,“可是郡主府出了什么事情?”“嗯。”江闻夕带着笑意轻轻“嗯”了声,颇为愉悦道,“去吗?世上的人见一面少一面,温姑娘若是不去,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郡主府的人了。”温宛意当即沉痛不已地退后半步,心口一抽一抽地疼:“那便劳烦世子带路了。”江闻夕一敛目,颇为君子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温姑娘,今晚换我来护你。”·妙音坊,一片死寂。在被封之前,每到这个时辰,妙音坊本该是热闹非凡的,来听曲的贵人络绎不绝,当下京中最盛行的曲目大多都出自这里。可短短几日里,坊主被抓走了,年纪稍大一些的姑娘也都被官府接走了,只剩下她们这些七八岁的小丫头还被看守在这里。因为年纪太小,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只有她们留在了这里,也不会去想办法探听消息,只能揣着恐惧瑟缩在一起解闷取暖。除了年纪最大的箜篌。箜篌自从从疤二那里拿到了那张写着蛊虫秘密纸条,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在知道秘密之前,她是丝毫不在乎小姐妹们死活的,可这天,偏偏只她一人知道了。——她以为自己会庆幸、会开心。可是……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甚至比之前更难捱了些。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又道了该弹曲目的时候了,箜篌心事重重地坐在窗边,想起了近日初学的《魏世家·二曲目》,原本唱的是史记中魏世家里,那抱薪救火的故事,后来该为了《抱薪取火》的词。之前教音律的姑姑倒是提到过抱薪救火的典故,她当时有些累困了,没有听进去,只记得姑姑开玩笑地说:“贵人们最讲究一个气运,这抱薪救火的故事不太吉利,不能作为曲目名字,你们几个切莫声张出去。不过啊,现在妙音坊特意改了曲词,这首曲,讲的是一个家国大义。‘为众人抱薪取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1]’这个故事,贵人们更爱听。”箜篌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轻轻哼唱着,指尖一拂手中的雀首竖箜篌,音律湃然而起:“君子兮拾薪南山上,红梅暗香人影攒,柴火摆在长生亭前,众人抬袖暖焰火,君子兮他处去,冻毙风雪兮,无人管……”一曲未罢,箜篌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发麻,索性放下这支曲,思虑再三,拿着疤二给自己的纸条出去了。她还是有些狠不下心。心软,让她舍得把唯一保命的秘密分享出去。“都过来,我有事告诉你们。”箜篌依旧是一派跋扈嚣张的作派,面对比自己小的一堆小丫头,她真是半分耐心也提不起来。妙音坊的小姑娘们怯生生地出了门,隔着几步远看着她。“这个,是保命的法子,我来念,你们都听好了。”箜篌扬了扬手里的纸条,把上面写的东西完完整整地念给她们听。——美人蛊无法去除,要想保命,只能以命易命,用八岁以下小姑娘的血引出去,那美人蛊的蛊虫就会被引到对方的身体里。“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让大家起冲突。毕竟现在妙音坊里已经没了那些蛊虫,染了蛊虫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活下来的人应该都是正常的,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箜篌红唇一抿,犹豫着开口,“如果万一有人染了这蛊虫,不要藏着掖着,不妨大大方方告诉大家,我们想办法引出来后,直接中途杀死蛊虫!”一众小姑娘没有人吭声,好像全被她这番话吓到了,大家没想到这蛊虫这么难缠,当即就有人哭了起来。“别哭哭啼啼的,叫人心烦。”箜篌没什么好脾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遇到困难,一起解决了便是,小小蛊虫,能难倒我们这么多人吗。”“可是……官府只把我们关在这里,也没有派大夫,是不是知道我们都救不了了。”有人带头一哭,其余几人全都跟着哭泣起来,一时间悲戚的风气席卷了整个妙音坊,妙音坊楼上楼下都全是呜呜咽咽的女儿家哭声。“我说了,能救。”箜篌虽然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但也不过八岁,意识不到蛊虫无法在引出的中途杀死,她还在幻想,还在给大家许诺一个保全众人的法子,“听我的,不会出错的。”可是没人听她的话。她们哭着说:“都怪箜篌姐姐那天要去买舒痕膏,这才把梁域的蛊虫带到了我们妙音坊。”“最大的几个姐姐全都死了,箜篌姐姐还活着,她一定也染了蛊虫啊。”“都怪她,她骗人的。”箜篌一下子怒火冲到了脑门:“说什么晦气话呢,什么叫我还活着,就一定染了蛊虫!那美人蛊不出三日必死,你们不也看我还好好活着吗?”没人信她,都在哭……除了一直都很听她话的古筝丫头。古筝只有六岁,但懂事得过分,她走近了些,轻轻扯了扯她袖口:“箜篌姐姐,不要生气,她们年纪小,不懂事的。”箜篌冷笑一声,骂道:“她们年纪哪儿有你小,不还是闹腾得很。”古筝知道她脾气爆,所以只是沉默地陪着她。就在妙音坊一团乱的时候,二楼的窗子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一个纸团被丢到了人群中。名为轻琴的姑娘拾起来,给大家展开了里面的字——你们之中,有一人染了美人蛊。这纸团一念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箜篌。她是这里唯一的八岁姑娘,也是买了舒痕膏的幸存者,其他八岁的女子全都死了,只有她活着,染了蛊虫的人,一定是她。刹那间,除了箜篌身边的古筝,所有小姑娘全都惊叫着退了很远,看到箜篌,好似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轻琴抬手指着箜篌,说道:“箜篌姐姐,是你染了蛊虫,想借着这个法子传到我们其他人身上,对吗?”“不是的!你凭什么污蔑我!”箜篌心头又酸又苦,难受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我好心把保命的法子告诉你们,你们倒好,恩将仇报。”“是你!”“是你想换我们的命。”“你不要过来了,明日不需要你分餐食。”昔日一直受她保护的小姑娘们突然变得一身锋芒,好像一个个胆小又扎人的刺猬,谨慎地盯着她,防着她,不再把她当做仰望的姐姐……箜篌突然噎住似的呜咽起来,一口气吊在胸腔间,那阵悲伤就快要把她溺死似的。“你们都不信我吗……”她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许久之后,众人的沉默给她了答案。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