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是被越来越响的雷声搅扰了梦境,在短暂的睡眠中,我看到了预示灾难将至的幻象。有一会儿我迷迷糊糊地有些醒了,可能是因为靠窗的人睡得不安分,突然把一只胳膊搭在了我的胸上,我当时并没有完全清醒到能看看托比是否还在放哨,但心中对这一点却升起强烈的不安。邪恶的存在从未带给我这般刻骨铭心的压迫感。后来我一定是又睡着了,因为当尖叫声将我从骇人的黑夜中惊醒时,我的意识正处在幻影重重的混沌状态。那尖叫声是我此前所经历或想象过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企及的。
在那尖叫声中,潜藏于人类恐惧与痛苦最深处的灵魂在遗忘之境的乌木门上绝望疯狂地撕抓着。我在赤色的疯狂和魔性的嘲笑中惊醒,不可思议的景象正逐渐离我远去,它们带来的令人心生恐惧的明晰痛苦,时而退去,时而涌起。房间里没有灯光,但我从自己空荡荡的右边知道托比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上帝知道他去了哪儿。睡在我左边的那位仍然把沉重的胳膊横在我胸口上。
这时,闪电毁灭性的一击撼动了整座大山,照亮了古老树林里最黑暗的墓穴,把虬曲盘旋的树木中最年迈的一株也劈成了碎片。在一颗巨大的火球恶魔般的闪光中,沉睡的人突然惊起,从窗外射进来的刺眼光线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投映在烟囱上,那烟囱就在我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的壁炉上方。我仍然活着,而且没有发疯,这真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奇迹。我想不明白,是因为烟囱上的影子根本不是乔治&iddot;班尼特的,也不是任何其他人类的影子,那是从地狱最底层的火山口里爬出来的一个畸形物,它的存在就是对神明的亵渎。这个不可名状的、不成形的丑恶东西,任谁的头脑也无法完全把握它,也没有谁能用文字把它全然描述清楚,哪怕只是部分的描述也做不到。下一秒钟,这栋被诅咒的公馆里就只有我孤身一人了,我浑身发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胡话。乔治&iddot;班尼特和威廉&iddot;托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他们永远地消失了。
ii 暴风雨中的过路人
在林木环绕的公馆里经历了这场可怕的遭遇后,我感到身心俱疲,在莱福茨科纳斯的旅馆房间里精神紧张地躺了几天。我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了汽车那里,打火开车,又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溜回了村庄。除了枝杈蛮生的高大树木,雷声恶魔般的隆隆低鸣,以及卡戎(1)在这片地区星罗棋布的低矮土丘上投射下的阴影,我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象。
当我颤抖着思考那个影子时,我感到头脑都要炸裂了,我知道自己终于探到了这个地球上最为恐怖的事物中的一员‐‐它是来自宇宙虚空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毁灭力量,在人类疆域最边缘的地方,我们偶尔会受到它们恶魔般的轻微刮擦。幸亏我们自身眼界有限,才使我们免于它们的侵扰。我几乎不敢去分析或识别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那个晚上,有什么东西挡在了我和窗户之间,只要我忍不住循着本能去分辨它到底是什么,就会浑身发抖。如果它当时只是咆哮、嚎叫,或是嗤嗤狂笑,都不会使我感到深不见底的恐惧。但它却是如此沉默。它把一只沉重的手臂或是前腿搁在了我的胸口上……很明显它是一个活物,或者曾经是个活物……扬&iddot;马登斯,我曾经侵入的那个房间的主人,被埋在公馆附近的墓地里……我一定要找到班尼特和托比,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它带走了他们,最后却把我留下了?……困意是如此令人窒息,梦境又是如此骇人……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必须把我的故事讲出来给人听,不然我就会彻底崩溃。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放弃对潜伏的恐惧的探寻,因为在我看来,与其处在一无所知的不确定性之中,不如把它探个明白,不管这个过程会带来怎样糟糕的后果。有了这个想法,我便开始在心中构思最佳的行动方式,考虑选择谁作为我值得信赖的同伴,以及该怎样追寻那个已经抹灭了两个男人并投下了一片噩梦般的阴影的东西。
在莱福茨科纳斯我主要认识的是那些易于接近又好说话的记者,他们中有好几个还留在这里收集那场悲剧的余音,我决定就从他们中间选一个作为我的同伴。在深思熟虑之后,我倾向于选择一个名叫亚瑟&iddot;门罗的人。他是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瘦削的男人,年龄在35岁左右,不管是从他的教养、品味、智慧还是脾性来看,他都不像是会被传统观念与经验束缚住手脚的人。
在九月初的一个下午,我向亚瑟&iddot;门罗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我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他对此既感兴趣又充满同情。待我讲完之后,他又以过人的敏锐与判断力对那样事物进行了分析和讨论。此外,他还给出了十分切实可行的建议,他认为我们应该对历史和地理资料进行更加详尽地搜集,在我们准备充分之前,应暂缓在马登斯公馆展开行动。在他的主动带领下,我们对乡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寻访,探听有关恐怖的马登斯家族的信息。我们发现了一个男人,他拥有一本祖传的日记,内容极具启发性,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在那场恐怖和混乱发生过后,有些山里的混血杂种还没有跑到更远处的山坡去,我们也和这些人详细谈了谈。我们的最终任务是在详细了解公馆历史的情况下,对公馆进行一次彻底且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调查。在此之前,对于棚户居民传说中发生过悲剧的几个地方,我们也要进行一次同样彻底而可靠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