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锦纱覆面窥不到容颜,但江、沈二人如弱柳扶风的纤纤身姿还是在所过之处引来不少侧目。
沈知鸢心事重重,虽一路与她们偶尔说笑,但不善掩藏的眼睛里始终挂着一层挥不去的阴影。
看出她心绪不宁的江灵栀将脚步停在一处茶楼前。
“我突然有些口渴,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喝杯茶歇息歇息?沈姑娘意下可好?”
沈知鸢正是想要找一处规避人群视线的所在,江灵栀的提议正中下怀,她莞尔浅笑,点头应和:“正有此意。”
飞絮和琼儿到底玩心未泯,听到自家姑娘的话有些意犹未尽的撇了嘴。
江灵栀将她两个的反应收进眼底,扫过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紧随在身后的郑世楠和姜忱,一手扶在飞絮举着糖人的胳膊上,看着琼儿道:“你们两个若是不累就在这附近再转转,我和沈姑娘在二楼那处窗扇边等你们,别贪耍跑得太远了。”
知道飞絮稍会些防身的拳脚,她便也没再坚持让姜忱跟着。
来到二楼,挑了最外面靠近窗户的位置,江灵栀与沈知鸢相互礼让着入了座,郑世楠和姜忱自也挑了最近的一桌坐了。
半盏茶下肚,江灵栀挽袖将蓝釉瓷镶彩环底杯搁在那杯垫上,状似无意地扫过面前一派端庄典雅的沈知鸢,一双素净的眼里涌动着蛊惑人心的暖意。
“请恕我唐突,自遇见沈姑娘到现在,你似乎一直心神不宁惶惧不安,不知是何缘故?沈姑娘可愿告知?”
沈知鸢起初对江灵栀并不设防多半也是因着她与自己相同的处境而心生共情,此刻听见她询问,下意识就生了戒备,双手捧着茶杯,眼神慌乱着低头轻抿着茶水,茶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翼唇齿也难安抚她今日的受惊。
“沈姑娘不要误会,我纯属好奇罢了。都说相逢即是有缘,我见沈姑娘愁思烦扰,也想要略尽绵薄之力看看是否能帮得上沈姑娘的忙。若是沈姑娘有难言之隐不便言明,我自不会勉强。”说着话,转移了话题,“这间茶馆之前倒是不曾来过,这庐山云雾确是上口佳茗,日后有机会定然要与小友再来品它一番。”
沈知鸳闻言纠结了一瞬,暗自思虑着。
那暗巷一事想来就算说出口,面前之人与自己一样的闺阁姑娘又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多一个担惊受怕的人罢了。
但是若不坦言相告,只怕又会惹得江姑娘多心,白白误了这一场相遇。
抬眸凝视着江灵栀轻薄却在清风中纹丝不动的面纱,沈知鸳张了张嘴,抬手轻抚上自己的面颊,终是对她吐出了另一件烦忧之事。
“不瞒江姑娘,我确是有一心病难医。”
稍稍停顿了下,沈知鸳微向前半倾了身,出神地盯着那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貌。
茶汤碧绿清澄,将青山绿湖的芬芳馥郁化作满杯香气萦绕于人间,却难洗尽她一腔悲戚与难堪。
“面上这张纱是年初的时候才长在我脸上的,当日我的容貌无故毁损,父亲请了许多名医来瞧皆无计可施,后来他甚至求了陛下允太医令亲来为我诊疗。
方太医令虽医术高超一眼瞧出了我的病是因一剂极为罕见的毒而起,可却表示因为此毒已经近乎绝世,他对此无能为力。
我素来深居简出无心与她人争芳斗艳,本以为不会受人嫉恨,谁知依旧做了别人的眼中钉,遭受了这般恶果。”
江灵栀被她言辞之间流露出的怆然所感,不免对她更生怜惜,安静地听着她的倾诉。
“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如仓鼠一般活在笼中,谁知陛下竟一纸婚书赐下……父母感念圣恩欢喜不已,可我……”话语声逐渐带了压抑的哭腔,却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嫌恶,“我如今这般模样断不敢生妄念,只是……只是所嫁之人竟是威远侯,我难免……”
语声渐弱,终究没能说得下去。
江灵栀素手搁在杯垫旁,纤纤玉指沿着茶杯边缘打着圈,视线始终落在沈知鸳身上。
回想起钱若涵的身姿风彩,她顺着沈知鸳未说完的话猜测道:“你是厌恶钱侯爷的品行?”见对方猛地怔住,她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是多嘴替其辩白了一句,“其实他秉性豪爽不羁着实不失男儿本色,至于那些个坊间留言,到底是难知真假的,沈姑娘你不必……”
说话间见沈知鸳忽然缓慢却带着丝丝坚定地摇了头,江灵栀顺势收了声,只将指尖轻扣在与茶杯同色的杯垫边缘,柔和的美眸不笑而生花,直直望着撩了眼皮,透过窗户去瞧街景的沈知鸳。
“我知道他年少有为不免轻狂,英雄情长未免多情,但似他这般的人,若能钟情一人便定会待那人极好。
世人皆道他那一句‘成亲后便得一心一意守着家中庭槐,不若无拘无束’是浪子之言,可我却听懂了他的‘一心一意’。
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内,有些人则放浪形骸却坦诚赤忱,像他!
我曾想过的,将来能得他真心欢喜之人必也是十分卓绝的女子吧!可惜……世事难料,圣意难测,没有料想到他口中那株‘庭槐’竟会有幸落在我头上!”
“沈姑娘温婉大气举止有礼,何必妄自菲薄?”江灵栀不忍见其颓赧,忍不住出声打断。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沈知鸳苦笑一声,再度抬手,修长纤细的手指贴在面纱上边缘的鬓角处,眼睑低垂,满身失落。
“你不明白……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唯独他!若嫁于他为妻,这副模样只会让我自惭形秽,无法面对他。”
江灵栀瞧着沈知鸢明显腾起的自轻自嫌,心中一恸,蓦地想到了风姿妖娆媚而不俗的花簪雪。
听闻花簪雪与钱若涵相交多年,就连当初临江仙的建造都是钱若涵替花簪雪购买的地皮,而后无条件转赠给她的。
先时,江灵栀也同其他人一样,猜度着花簪雪和钱若涵或许有着更亲密的关系,可上次,根据灵溪跟随他二人出府回来后提起的情形,她似乎又从这两人的关系中嗅出了不同于风月的另一层情谊。
人,天生喜欢追寻令其好奇的事物。这也就是她暗地里命飞絮将不菲的银两送予花簪雪用于重建临江仙,想要和其成为合作伙伴的另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