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那天,尽管何父何母盛情挽留,赵孟还是没有留下吃饭,他告诉两位老人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得赶回家,做两个人的饭,然后两个人一块吃。
他出了门,人都已经快要拐下楼梯口消失不见的时候,何淼追了出来。他在赵孟背后叫了声“哥……!”,表情难言,但最终还是走到赵孟身边,将手里的一张硬纸片交给了赵孟。
那是他从书橱里的相册里抠下来的东西,是远在11。4的悲剧发生之前,艺考班的同学都还活着,大家都还相处融洽的时候,一次出游时跑到商场里照的一套大头贴。当时打印了许多张,人手一份。
他保留了自己手上剩余的部分,而将有宋栖然的几张,给了赵孟。
他没说原因,赵孟也没问,只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照片上的宋栖然是彻彻底底的少年人模样,仿佛不知愁苦为何物,对着镜头摆出花儿或爱心的手势,笑得无比热烈开怀。那是赵孟所不知道的年月中被宋栖然给丢掉的模样,他曾经完整地错失了它们。
他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少年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偷偷地跟随过他,为他唱过歌,送过饭,在并没有任何人通知自己参与的画作上,悄悄地,秘密地画下过一颗心。
那天进门的时候,赵孟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抱住了宋栖然。突然撞进怀抱的宋栖然发出一声猝然的惊叫,但赵孟没有放手。他把宋栖然扛在肩膀上,背着他在屋里来回地转圈,转到背上的人一边嬉笑一边敲打他的脊梁骨嚷嚷着快放我下来。
宋栖然以为那不过是赵孟一时心血来潮的玩闹。他挂在赵孟身上,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不知道此刻的赵孟几乎用上自己全部的克制,才没有当场说出所有事。
背着他的男人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谢谢你的苹果,谢谢你的心,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从过去,到如今,只喜欢过我一个。
第四十章
国庆假的最后一天,赵孟提前去派出所值班了。宋栖然在家用电脑整理假期结束后第一天公司晨会需要用的资料和表格。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
打给他人是赵琳。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在长途客运站下车了。她是专程到省城来找宋栖然的。
宋栖然披上一件外套就开车去接她。那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他带赵琳到距离最近的一家靠谱西餐厅去吃午饭。一整路上,两个人的话都不多。
在赵孟的老家时,赵琳并没有亲历父亲和大哥剑拔弩张决裂的全程,但她不笨,不是猜不出这其中的关节。那天赵孟离开得太匆忙,并不知道他走后,家中的情形。一连几日,已经因为心脏问题被医生勒令禁酒多年的父亲又抱起了酒瓶,他喝得不多,全是母亲和弟弟以身相逼拦下来的,但他还是哭了,有几个瞬间赵琳甚至错觉父亲其实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表达自己的失落,有没有酒精,喝不喝醉,都不重要。他们原本是极其关怀彼此的一家人,清贫但是安乐,每个人都愿意为另外的家庭成员做出牺牲,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学会了如何表达爱,却始终学不会如何发泄内心痛苦的原因。那是伤人之举,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习惯于将自己的苦楚悄悄藏起来。无论是带着遗憾匆忙离家的大哥,还是闭起房门偷偷喝酒的父亲,他们只是在避免进一步的彼此伤害,但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其他的途经来应对眼前的状况,那太超乎他们的经验与能力之外了。
赵琳亲眼目睹年过六旬的赵父老泪纵横,她吓坏了。整件事发生得都太快,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却也没有想过要去责备大哥和父亲中的任何一方,只是巨大的感情漩涡终日笼罩在家庭内部,让这个年轻的姑娘迫切地需求一条排解的渠道。
她才二十出头,在此之前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尖锐的矛盾,也不过是喜欢的偶像被别有用心之人不实攻击耍大牌或是不敬业弄得自己火很大罢了。那个家把她宠爱得太好,两个她最惯常去依靠的男人却转瞬之间一前一后分别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让她无防备地落入一种孤立无援,惶恐无措的境地。她原本应该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启程回到大学所在的城市准备继续投入最后一年的学业,却鬼使神差地退了火车票,和谁也没打招呼的,跑来了省城。
她不敢去找赵孟,害怕赵孟得知家中的情况也只会更加的愁云惨淡而已。她只能满心抱歉地来找宋栖然,并为此在副驾驶座上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栖然将车靠边停了下来。他等了一会,直到女孩最无法自抑的那段悲伤过去,才拍着对方的背平复她的呼吸,然后给了赵琳一个拥抱。他摸着女孩脑后的发辫,就像当初赵琳为他戴上花环时那样动作轻柔,他告诉她:
“你哥哥很好,吃得不错,也能睡好觉,我会尽我的全力照顾好他,而你的母亲会照顾好你的父亲,他们都有很多人爱,并没有你所想象得那样孤独。反倒是你,你才是那个最需要保重好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