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过是随缘讲说,”玄奘淡淡笑道,“大人能够读经学佛,实为累生累劫之善根。”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李昌:“这位李居士宿植慧根,悟性极佳。”
听了这话,李昌咧着嘴笑了起来。
三人谈佛论经,不觉已到傍晚,独孤达高兴地说道:“大师来咱们瓜州,不管是云游也好,讲经也罢,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来,弟子自当尽力为师办到。”
李昌也在一边连连点头,目光中透着恳切。
玄奘道:“多谢大人,贫僧只是小住几日便走。”
“何必急在一时呢?”独孤达急道,“不瞒大师说,咱瓜州也算是个宝地,平常也经常来个西域大德,传法讲经。只是最近边境不宁,这才少了许多。弟子这几天正琢磨着,上哪儿去亲近善知识呢,大师就来了,真是佛祖慈悲啊!大师就多住些日子再走吧。”
玄奘默然不语,他没有过所,没有向导,就算是想要早走,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见玄奘不说话,独孤达只当他同意了,不禁欢喜道:“那么大师就请住在这刺史府里吧,弟子叫人收拾几间干净屋子给大师住,也好随时请教。”
“不敢劳烦大人,”玄奘赶紧说道,“贫僧还是习惯住在寺院里。”
“这……也好,”独孤达倒也并不勉强,“城西的菩提寺正好宽敞,弟子与那里的住持师父常有来往,法师就住那里好了。”
“多谢大人。”玄奘合掌道。
菩提寺中的僧人并不多,大多是西域胡僧。
有了凉州的前车之鉴,玄奘不敢再过于招摇,在菩提寺里也没有讲经说法,每日除了读经打禅,便是向那些胡僧学点西域语言。
偶尔有一些前来进香的西域客商,玄奘便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借此了解西域各地风土人情,询问出关的路线。
由于禁边令的缘故,商人们上不了路,正是无聊气闷,想找人聊天吹牛之时,突然打中原来了位对西域两眼一抹黑的僧人,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打听西去的路,这可真是磕睡遇上热炕头,正对了胃口。因此这些商人们都非常乐意将自己商途中的见闻同这位年轻的法师分享——
“一出玉门关外,便是一大片草滩子和白碱滩,到处都是狼、马蚤子和蛇……对了,你们可曾听说,有跟流沙一样可怕的碱滩子,能把人陷进去的?”
“切!”旁边一位不屑地说道,“就你知道?我可是常年住在那一带。有一回,我们村一个后生赶着头毛驴去驮面,回来时迷了路,误入一个碱滩中,毛驴掉了进去,越陷越深,那后生无法可想,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毛驴被盐碱滩吞没,回家挨了他爹好一顿臭骂!”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人没出事,也算是万幸了。”
“法师要过莫贺延碛,就有事了,”一位玉石商人这样跟他说,样子显得神秘兮兮,“你可知那里有四大邪门?”
“四大邪门?”玄奘皱了皱眉,“玄奘只知,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人迹罕至,寸草不生,可能还会有强盗、野兽出没,不知这些算不算邪门?”
几个商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法师说的这些,所有沙漠莫不如此,又能算什么邪门?莫贺延碛若只是这些,就不会被称作魔鬼戈壁了!”
“愿闻其详。”玄奘合掌恭敬地说道。
那位玉石商人见这僧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这第一条啊,就是不管春夏秋冬,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冷得要命!就像是在地狱里,一边是油锅,一边是冰河,来回折腾,铁人儿也受不住啊!你说说,这个算不算邪门儿?”
玄奘想,这一条,那个马行老板也提到了。只是——
“别的沙漠难道不是这样吗?”
“别的沙漠当然也这样,只是没有莫贺延碛那么绝!”
玄奘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大漠里不都是沙子吗?那儿的沙子却比别处不同,一句话,邪门!”
玄奘更奇怪了:“沙子不就是沙子?如何不同?”
“沙子当然不同了,”一个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有的沙漠沙子软,一脚下去一个深坑,走不多远脚就累软了;有的沙漠沙子硬,石头地似的,走路嘛还行,就是亮得晃眼,而且从下往上冒热气,蒸死人了!”
“那莫贺延碛是软沙还是硬沙?”玄奘问。
“都有!”先前那位玉石商人道,“一会儿软一会儿硬,成心不让人好好走路!打那儿过的人没有不葳脚的。你说邪门不邪门?”
玄奘皱起了眉,他在想,这样的路,不知道马能不能走?若是马匹也在那里葳了脚,可是个麻烦。
“还有这第三条啊,”那人又接着说道,“风大得出奇!咱们瓜州的风就够大的了吧?‘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可跟莫贺延碛一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那个大戈壁里有个魔鬼风区,可了不得!刮起风来,飞砂走石,骆驼打那儿过,都能被它剥下一层皮来!”
是不是有些夸张?玄奘心里想着,忍不住问道:“不是有很多商队走过那里吗?他们都是怎么过的?”
“那是他们中间有人熟悉路径,避开了魔鬼风区。”商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