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建在大营西侧一个甚是偏僻的角落中。李延昭领着众人到达这一片,所见便是一排低矮的围栏。围栏之中,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围栏之后便是木材立起的营墙,透过营墙向外看去,却是一片高耸青翠的苍山。
马厩旁搭建着两顶低矮的帐篷,便是众人日后的居所了。众人提着简单的行李,在李延昭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其中一帐。帐中有几位老卒,此时却正是在打点行装。想来那骑都尉亦是业已派过传令兵通知了这些原先负责养马的老卒。那老卒见李延昭一行人进得帐来,问道:“足下可便是都尉派遣前来养马的?”
李延昭微微躬身:“正是。”
老卒露出一脸释然的表情,道:“既是如此,我等即刻交接吧。”
李延昭抱拳为礼:“善。烦请前辈指引我等,妥善交接。”
老卒待得李延昭一行人放置好行李,便引着一行人出帐,先到马厩一侧,那里置了一个大仓,上书二字:马料。老卒对李延昭道:“此处便是马料库。军中有马一百一十三匹,骡四十五匹。马喂精料,骡喂粗料。春夏季节一马取十三斤精料,九斤青草,加水拌匀为一顿,一日喂两顿。秋冬季节一马取十五斤精料,十三斤干草,加水拌匀为一顿。春夏一骡取十五斤粗料,十斤青草为一顿,秋冬如故。”老卒讲完喂食之事,又转头悠悠道:“马厩内需保持清洁,每日拾粪,干草常换。”
李延昭在侧听得老卒娓娓道来,却是不住点头,示意自己已听懂。
“军中养马可不比乡野之间。战阵之中马力干系重大,望诸君好生相待。”老卒又言道。“前辈且宽心,吾等必尽心戮力。”李延昭又是拱手为礼。
拜别了老卒,李延昭众人都是回到帐中。将帐内一干物事收拾妥当。李延昭便领众人来到马料库。那马料库却是以草席围就,高丈许,旁边一侧却是开了一道小门,贴了一张油布为帘。李延昭掀帘而入,见得库中亦是以油布铺地,堆放着各色豆饼麸皮等物。一旁还挂着木牌,写着“精料”“粗料”等。内中还有一堆似是今日晨割取的青草。门边放着铡刀、两个大桶,几只小盆,两杆秤,几个大斗,想来便是用来称量马料多寡的器具了。李延昭走到近前,细细观察,几个略大的斗旁贴着一张纸条,上书:五十斤。一旁还有几个略小的,上书:三十斤。之后还有几个十斤与五斤规格的。
此时已近傍晚,李延昭寻思或许该喂一日之中第二顿了,便招呼众人。他依老卒所言,取出纸笔粗粗一算,这百余匹骡马,一顿便需消耗精料一千四百六十九斤,粗料六百七十五斤,青草一千四百六十七斤。
李延昭为众人分配了工作:他自己、刘季武与曹建三人负责称量各马料,看起来高高壮壮的牛二壮与秦大勇二人负责拌料。丁越、崔阳、韩文灿负责铡草,廖如龙、张兴、王强三人负责拿了小盆分装马料然后倒入马槽之中。
李延昭如此分配,众人都是毫无异议。他、刘季武与曹建三人都略通文墨,数数称量马料之类自是不在话下。牛二壮与秦大勇二人身高体壮,站在那大半人高的巨桶前面用铁锹搅拌马料自然也是信手拈来。将雍州流民与陈仓流民分开交错搭配,也是有使众人在工作中戮力互助,多交流亲近之意。毕竟众人以后将成为一个集体,李延昭对人性之中拉帮结伙那种做派深恶痛绝。他可绝不想自己手下这十来个人之中还分出什么“雍州派”“陈仓派”来。
李延昭与刘季武、曹建三人拿了大小斗数个,行至仓中一大堆精料前。将五十斤的大斗置于地上,李延昭拿过一只木盆,插入那队马料中便往大斗里猛舀,舀了七八下,那斗便已满,刘季武一人便端着那只斗,倒入了牛二壮身前那只大半人高的木桶之中。一旁的丁越、崔阳、韩文灿早已是取过铡刀在草堆旁铡了起来。众人都是干劲十足。不多时,秦大勇与牛二壮身前的木桶已是各装了十斗精料。崔阳亦是停下手中铡草的活计,取过杆秤称量铡好的草。李延昭计算了片刻,又取过两只十斤小斗,分别装了两斗倒入各人大桶中。并嘱咐崔阳称取三百六十斤草倒入一只木桶。崔阳依言而行,很快两人面前的大桶便已装满。廖如龙、张兴、王强三人又去营旁山涧中打来若干桶水。倒入桶中,秦大勇与牛二壮二人便是奋力搅拌起来。
李延昭却明显感到这个时代的度量衡与后世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他之前算出来喂养马料的数字之时还曾暗暗吃惊。道是这些骡马一顿便要吃去一吨的马料。然而后来用了那些斗称量过后,他才惊觉,依此时的度量衡,怕是一斤尚不及后世半斤重。
不多时,二人身前大桶之中,马料已是搅拌完毕。李延昭自上前,抓过一把细细看过,两人搅拌的却甚是均匀,心中赞叹不已。于是唤过廖如龙、张兴、王强三人,将那些和匀的马料均匀地分至三人面前盆中,一盆却盛装喂一马的量,分妥之后,三人转身出库,直奔马厩而去。李延昭便听得马厩那边一片骡马急切的咴咴叫声。
众人熟悉了此事的流程之后,做事越发地行云流水。称量、拌料,打料之间配合越发默契,有条不紊。其间那名姓马的骑都尉还曾来马厩与马料库巡视了一番,眼见得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有条不紊。于是满意而去。
待得日头西沉,军中鸣响开饭号之后,众人终于完成了今日喂马的工作。劳累之下,都是匆匆洗了个手,便拿了碗筷出门准备直奔伙房而去。
李延昭却及时喊住了众人,讲明了简单的列队之法,要求众人即使是去吃饭,也须列队而行。如自己在,则自己就在一旁带队,如自己不在,便由其中一人带队。众人皆称诺。
他们一行十一人转出自己的帐篷,便见得营地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操练归来之后拿着碗筷便直奔伙房而去的兵将。李延昭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皱了皱眉。此广武军驻地营盘本就不大。若是如此乱糟糟的一片无序之中,敌若来袭,只消一个冲锋,众军士便必然溃散。
李延昭自顾偏头对众人说:“军伍之中,法纪为上,行伍扎营,衣食住行,皆须有序。无序之军,便是乌合之众。”言罢又道:“吾位卑言轻,无法约束全军,然诸位乃我下属兄弟。吾只得要求诸位谨守有序。望诸位谅解。”众人闻言,皆道不怪。
“待会进得伙房,取了饭食,寻得一张桌子,众人皆须肃立,待得余发令‘坐’之时,方得盘腿而坐。余继令‘开饭’诸君方可开饭。”众人都是应诺。
一行人走进伙房。伙房乃是许多间简易草房。几根柱子顶个房梁,房梁之上铺上厚厚的干草而成。伙房之中摆满了低矮的案几,一干军士在内边端着饭食吃着,边大呼小叫着。李延昭带着众人进来。那一干军士却熟视无睹。只有几人见得这十来人面生,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低下头自顾吃喝去了。
李延昭带众人领过饭食。今日晚饭乃是菜汤和馒头。馒头虽然是白面,看起来内里却加了不少麸皮等物。泛着黄。众人找了张空桌,分两排面对站定,将碗筷饭食置于桌上,随即肃立。李延昭喝道:“坐!”众人随即盘腿而坐,虽然坐下的动作稀稀拉拉的,不甚整齐。然而李延昭见无人动筷,已是满意。“开饭!”李延昭道。听得此令,众人才纷纷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身侧几桌人已是看到李延昭一行人的怪异。抬头疑惑地看了几眼。内中有一人倒不屑地冷哼了一句:“一群马倌,倒是威风。”闻得此言,周边众人皆是哄笑了一阵。
李延昭却懒得理会,用眼神制止了自己这边一干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犹自吃喝。众人见他不准,便也无人起身与方才冷哼那人争论。
在后世军中,新兵集训三月下连。便有说法是训练成绩不佳的分去搞生产。喂猪养鸡种菜,或者去当火头军。渐渐随着制度等的变化,火头军炊事班也需跟随基层作战单位一起行动,便有口号提出“炊事员也是战斗员。”战力评估以及各种考核纷纷将炊事兵等曾经意义上的“后勤兵”纳入了考评范围。于是为了保持整体战斗力,后世的基层单位主官们纷纷选取训练成绩不错的士兵参与炊事班工作,而将那些训练不佳的士兵调入连队战斗班排。一时间炊事班卧虎藏龙,曾有国际间军事比赛抽调某部参赛,有一项对后勤人员的军事素质比赛,结果那支部队几个炊事员在赛场上屡创佳绩,被当世百姓军迷们引为美谈。
与炊事班的风光相比,从事农业生产的那些士兵,却一直如是。既不考评,亦不风光。日日干着辛劳的生产工作,却一直都是军中的笑话。
古今亦如是。所以李延昭丝毫不为所动,虽然他亦是不曾想到,他这一世的军旅生涯,居然是自马倌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