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用泥巴糊鸡,两个无限期盼的孩子,全都傻了眼,这怎么吃啊?但他们对三哥有盲目的信任,老老实实看他炮制,只是心里难免打鼓。陈三郎也不跟他们解释,手脚麻利的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隐隐透出甜香。待湿泥烧干变黄,从烧裂的泥巴缝里透出的香味愈发浓郁,两个孩子食指大动,小狗似的围着火堆绕来绕去,忍不住催促起来:“好了么?”“快了么?”待他们问了七十二遍,陈三郎哈哈一笑,用木棍将烤成泥砖的叫花鸡,从火堆拨到洗净的大青石上,一下敲去泥壳,鸡毛随泥而落,但见鸡皮色泽金黄,浓香扑鼻,俩孩子顿时口水直下……陈三郎丝丝吸着气,趁热将整鸡撕开,扯一根鸡腿递给小六郎,对五郎道:“别愣着,吃啊!”“哦……”五郎咽下口水,伸手撕了块鸡胸脯大快朵颐。陈三郎也撕一片鸡肉,送到口中品尝,竟是出奇的鸡香浓郁,口感酥嫩,在没用任何调料,甚至没放盐的条件下,竟可以令他这个老饕满意了。趁着热,兄弟三个将一只大鸡分而啖之。不消片刻,便风卷残云一般,只剩一堆白白的鸡骨,兄弟三个舒服的靠一起,小六郎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意犹未尽道:“真想天天都吃……”“只要六郎听话,隔三差五的,三哥就给你打牙祭!”陈三郎笑着摸摸他的小肚子道:“不过你得保证,今天吃鸡的事情,打死不要说!”“何?”小六郎不解的瞪着眼睛。“老妖婆要发飙的,你不想三哥被打吧?”“不想……”小六郎使劲摇头道:“我不跟任何人说。”“嗯,别人问起来,你昨晚吃的啥,就说‘饼子’。问你干啥来着,就说‘困觉’,记住了么?”陈三郎嘱咐道。“嗯,记住了,饼子困觉……”小六郎很认真的点头道。又反复叮嘱小弟几遍,陈三郎转向五郎。看到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觉得那么放心,便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陈三郎打水浇灭了火堆,把鸡骨头掩埋起来,便和五郎轮流背着睡着了的六郎,悄悄溜回窝去。回去时,已是下半夜,兄弟两个也倦怠之极,脸也不洗,蒙头就睡。没了鸡叫,全场的人都睡得分外香甜,待天光大亮才被老虔婆尖锐的骂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雇工们看到外面都出太阳了,不禁奇怪道,怎么今天鸡没叫?‘不会是终于罪有应得了吧?’雇工们就对这刻薄吝啬的侯氏十分厌烦,只是碍于契约未满,不得不忍气吞声罢了。现在见她终于吃了瘪,都幸灾乐祸起来。还真让他们猜着了,待他们穿上衣裳走到场院,便见那老虔婆侯氏,站在鸡舍前气急败坏的张牙舞爪,口中倾泻着污言秽语:“哪来的杀才直娘贼,敢偷老娘的鸡,非把他找出来挤破卵球!”“怪不得今天鸡不打鸣,原来是陈娘子入替了。”有那嘴上刻薄的便调笑起来。“刘猴子,最贼头贼脑的就是你,我看八成是你偷的!”侯氏正找不着人发火呢,登时骂骂咧咧道:“快还我的鸡!”“陈娘子搞清楚了,我们可是良人,容不得你污蔑!”刘猴子登时跳起脚来,大怒道:“你不妨打听打听,我刘猴子辗转几家炭场,可有个说我手脚不干净的?!”别看这些人给她干活,但他们并不像前朝那样,一日卖身终生奴。大宋朝是禁止买卖奴隶的。所有雇工,都是自民……也就是良人的身份,只是了生计,与雇主在官府签上年的契约,在期限内出卖劳动力罢了。一待约满,他们便可自离去,要是想去外地谋生,或者改行的话,一个清白的身家是前……这又牵扯到所谓的邻里互保,和行业互保。但凡是要与官府打交道的事情,比如说买房、开店、办路引,都需要邻里或者工友具保,一旦名声坏掉了,那可就寸步难行了。所以刘猴子再惫懒,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算计侯氏也不敢犯众怒,何况那刘猴子说的也是,这些雇工都是良人的身份,哪能偷鸡摸狗,坏了名声可就因小失大了。那还能有谁呢?她猛然想到被打到冷宫的三个小崽子,遂喝骂道:“日头快西落了,还不去干活,杵在这作甚?”“肚皮瘪着呢,哪有力气扛活?”众人满不在乎的惫懒道。“活该穷一辈子的泥脚汉!”侯氏骂骂咧咧道:“紧去吃喝,紧去干活,不然午饭没得吃!”“十里八乡找一找,没人比陈娘子更拿人不当!”众人抱怨着一哄而散:“干完这期,看谁还给你家扛活!”“等着给我家干活的,从石湾村排到下里坡!”侯氏一边嘴上不饶,一边气势汹汹地向西北角的窝棚走去。陈三郎早被侯氏吵醒,听到有脚步声,便知道她来搜查了。他低声吩咐两个弟弟,一定把嘴巴闭紧了。刚给小六郎穿上衣裳,侯氏已经气势汹汹的推门进来,劈头盖脸就骂道:“说,是不是你们几个小畜生,偷了老娘的鸡!”“小畜生骂谁呢?”陈三郎压着怒气,弯腰给小六郎穿上鞋。“小畜生骂你呢!”侯氏说完就察觉吃了暗亏,一张涂了厚厚脂粉的鞋帮子脸,涨成了赤红色的虾爬子脸:“竟敢占老娘便宜!”她有一副比男子还高大的骨架,张牙舞爪扑上来,登时就吓哭了小六郎。“大娘娘甚动手打人?”陈三郎抱着小六郎从她身边闪过,退到门口道:“侄儿甚地方得罪你了?”侯氏吃的是暗亏,有口难言,只好先兴师问罪道:“说,把老娘的鸡藏在哪儿了?”“什么鸡?”陈三郎一脸茫然道:“大娘娘的鸡,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指定是你偷的!看我找到了,不把你这小贼送官!”侯氏便里里外外搜查起来,却哪能找到根鸡毛?但她看到房后的灶台还有余烬,锅里也煮过东西,便像是抓到铁证道:“说,是不是把我鸡煮了!”“你且看看锅里,可有半点油星?”陈三郎冷冷道。他这一说醒了侯氏,锅是砌在灶上的,要想拿下来,除非拆了灶台。所以要是煮过鸡的话,肯定能找到油迹。但侯氏瞪大眼睛,锅里锅外寻遍了,也未找到一滴油星。不狐疑道:“那你们生火作甚?”“我昨天病的重,得喝热水,大娘娘又不给饭吃,得给弟弟做饭。”陈三郎冷冷道:“我知道大娘娘嫌我们父子吃白饭、开销大,早就有分家之念,是以处处不待见我父子。又趁着我父亲在外游学之际,对我兄弟三人百般凌虐。”顿一下,他加重语气道:“大娘娘何必如此,今年是大比之年,我父或可高中,到时候不知你们如何相见!”他之所以借题发挥,首先自是转移侯氏的注意力,以免两个孩子露出马脚。同时也好教她有所收敛……侯氏就是欺他们人小不懂事,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现在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不一惊,暗道:‘怎么猛得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这小孩竟能看穿老娘?!’她的那点心思被陈三郎说中了。多少年来,因自家男人不是读书的料,公婆便把希望寄托在她小叔身上,言行间自然难免偏向小叔一家,器量偏狭的陈氏,一直心存不满。但那时公婆在堂,她也担心小叔能真考成了官人,到时候还得多方仰仗,所以装也得装出一团和气来。可这种扭曲让她心里日积月累,堆满了愤懑,终究是把小叔一家,视眼中钉、肉中刺。让她幸灾乐祸的是,小叔蹉跎十几年,别说高中进士,就连解试也没考过……这让她笃定,小叔子跟自己老公,大哥别说二哥,都没有做官的命。这样一来,她再也无法容忍小叔一家五口吃闲饭,更不要说,还得负担他们读书的花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