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姐姐的,主要是了寓教于乐,自然不会跟弟弟去逞能。于是两个小男孩顶起了牛,这个拿起一根柳枝道:‘我有观音柳’。那个便拿起一根松枝对:‘我有罗汉松。’那个再拿一根说:‘我有铃儿草’,另一个便说‘我有鼓子花’。这个再说:‘我有金盏草’,那个便满不在乎道:“这是玉簪花”……那姐姐领着陈忱进来时,正逢大弟拿起一支道:“我有兄弟花。”“这怎么叫兄弟花?”小弟傻眼了:“明明是春梅么。”“你看梅开一枝,有上有下,就像咱俩,一母所出,我先你后。可不就是兄弟花么。”大弟振振有词道。“这么个兄弟花啊,那我这个……”小弟在盆中找了找,拿起一支并蒂穗道:“这个是夫妻穗。”两人振振有词,惹得一边的六七岁小妹咯咯直笑道:“依你们这么说,花开得一大一小,就叫‘老子儿子花’,若两朵花背着开可叫‘仇人花’喽?”说得两个哥哥满面通红,大些的笑着跑过来拧妹妹的嘴,于是两人追逐起来,小妹看到大姐,忙跑过去撒娇道:“姊姊,看大哥又欺负我。”“别闹了,没看有客人么?”大姐歉意的朝陈忱一笑道:“世兄见笑了。”“没有,没有,令弟妹才思敏捷,那个天真烂漫。”陈忱有些结巴道:“小生十分羡慕。”他发窘的样子,惹得那小妹吃吃直笑。大姐瞪她一眼,让两个弟弟引客人去客堂就坐,自己则领着妹妹往书房去请‘陈世伯’。后院的书房中,中堂挂着一张八仙张果老的画像,书架上,书桌上,都堆满了书,两个年龄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各占据书桌一头,都在奋笔疾书。那个稍长一些的,就是此间的主人,苏洵苏老泉,年轻时乃一个聪敏强记却个性强烈,不服管教之辈,他痛恨这个时代的应试教育,喜好四处旅游。但后来,大约得了长子之后,看到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内兄,还有两个姐丈,都已经科考成功,行将官做吏,自己却碌碌无,依然要靠家里养活……此等情事,即便平庸之才,都会受到刺激,对一个天赋智力超人之辈,自然更是难以忍受。他追悔韶光虚掷,痛自鞭策,开始发奋苦读。谢其素所往来之无赖儿,而从士君子学,闭户读书文辞,已有八载矣。但付出不一定就有收获。八年里,苏老泉已经落榜两次了。这让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性格古怪,加之他思想独立,常有惊人之语,自然与那些讲究中庸的书生合不来。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姓陈名希亮自公弼,青神县人,身材清瘦,面目颜冷,两眼澄澈如水,一看就是个正直坚定之人。陈希亮不像苏洵一样年少荒嬉,他是个严以律己之人,自幼刻苦用功,但命运作弄,科举之路十分的不顺遂。他苦读到二十二岁年纪,觉着已经有把握了才去应试,果然顺利取解赴京,谁知转年春闱前夕,一封父丧讣告就把他叫了回来,只能等下一届。朝并非定期举行科举考试,而是根据朝廷对官员的需要,有时候每年都有,有时候一停数年。当今官家继位以来,天下官员人满患,故而最近几次科举,都是间隔四年。所以四年之后,已经二十六岁的陈希亮,又一次取解赴京,谁知从那届开始,考官不再重经史策论,而以‘属对声律’要,结果不善此道的陈希亮,落榜了。在回蜀的路上,他遇到了同样不善此道而落榜的苏洵,两个沉默寡言的人,恰巧住在一个舱里,能整天整天的不说一句话。但当他们下船前,却成了相交莫逆的好友。之后几年里,时常书信往来,一起钻研这……‘属对声律’之道。所以苏洵叮嘱女儿,在带着两个弟弟玩的时候,也要加上对仗格律方面的联系,可谓痛定思痛。~~~~~~~~~~~~~~~~~~~~~~~~~~~~~~~~~~~苦读三年之后,陈希亮二十九岁,苏老泉三十四岁,都到了输不起的年纪。所以一开春,苏老泉就强拉硬拽着陈希亮,到各地去参加文会诗会,在切磋中高诗词水平。陈希亮来不放心三个孩儿,但想到一旦取解,一去就得一年多,三个孩子还是要大哥照看,所以与哥嫂说了许多好话,又反复叮嘱儿子听话。这才跟苏洵踏上了四处游学的行程。如今两个月的短暂游学结束,还有三天,就要到府衙报名了,陈希亮打算等到报名之后马上回家,这几天权且住在苏家,与苏洵做几篇应试的程文……宋朝的解举不像后世一考终身,而是只有一次效用,如果没考中进士,下次还得再参加取解试。虽然对两人来说,应该不在话下,但这几年四川的文气越来越盛,两人哪敢掉以轻心。正在笔作文,外面响起‘笃笃’敲门声,苏洵眉头一皱,搁下笔沉声道:“谁?”“爹爹,是我。”“八娘?不是不叫打扰么。”苏洵一听是懂事的大女儿,语气放缓了不少:“什么事?”“陈世叔的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世叔。”“我儿子,”陈希亮心中咯噔一声,搁下笔道:“老泉兄,我出去看看。”“快去吧。”别人的家事,苏洵不好多问。陈希亮站起身来,跟着八娘快步走到前院客堂。陈忱正被苏家兄弟问得哑口无言,见父亲来了,赶紧起身道:“爹爹,大事不……”陈希亮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在这说:“跟我回房。”这不是要瞒着主人,而是大比在即,如果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主人听了帮是不帮?帮的话,影响应试,不帮的话,于心不安,所以干脆不要让主人知道。回到客房中关上门,陈忱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传话的说,三郎险些杀了大娘,现在被关起来了。”陈希亮却不信道:“三郎那样温和的性子,小猫小狗受伤了都要救,怎么可能伤人,而且伤的是你婶娘么?”“这……”因陈忱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确定,一问之下,顿时结舌:“反正家里在四处寻找爹爹,说再不回去,就要报官。”“报官……”陈希亮拉下脸来,把自己的衣物简单一收拾,装进竹书箱中,背在身上道:“我们回去!”说完便出门朝着院门走去。八娘正在院中等候,见到陈希亮这副装束,吃惊道:“世叔这是要走么?”“贤侄女,愚叔家有急事,必须立即回去,”陈希亮朝她抱抱拳道:“来不及与你父亲道别,请转达在下的歉意。”说完就甩开大步走出去。八娘只来得及张张嘴,便见他像阵风一样卷过……陈忱朝她歉意道:“抱歉,家父就是这个脾气……”“既然有急事,世兄快跟上吧。”八娘笑笑,福一福道:“希望世兄一切顺利。”“多谢多谢,”陈忱深深一揖,便慌不择路的去追父亲,险些撞上影壁。陈希亮父子俩赶到码头一打听,今天最后一趟船刚刚开走,要想坐船回青神,必须等到明日一早。陈希亮摸出身上所有的串钱,希望包一艘快船回青神,但也不知是他给的钱不够,还是夜航船真的很危险,总之没有船家肯接这活。“爹爹,怎么办?”陈忱焦急问道。“……”陈希亮看看远处的青山,拿定主意道:“二郎,你在船上将就一宿,明天搭最早的船回去。”“那你呢?”这时候还没有‘’,哪怕是父子之间,也是称‘你、我’的。陈希亮目光坚定如冰道:“我走回去!”“爹,夜里山上有豺狼。”陈忱担忧道:“还是等到明天吧。”“没事儿,我有这个!”陈希亮从书箱底部,抽出一根哨棒道:“我是打死过狼的。”“那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