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多些三郎你们。”八娘掩口笑道:“是你们给了我勇气。”“不是我,”陈恪大摇其头道:“我可没跟你说过什么话。”二郎刚刚恢复颜色的脸,又成一块红布。好在这时没人注意他,因为陈恪又道:“不过,我前日去找大令问过,他说此事确实麻烦……虽然律条上并无规定,不能接受江卿家的离婚呈送。但因为苏家和程家都是眉山人,所以只能由眉山县衙或眉州府衙来裁定,而眉山的荀大令和刘知府,都与程家渊源颇深,怕是会以惯例推诿过去。”“嗯。这个我知道。”苏洵的一大把年纪,自然没有活到狗身上,他颔首道:“就此我咨询过雅州的雷大人,他给我支了一招。”“什么招数?”众人惊喜道。“呵呵……”苏洵捻须一笑,却岔开话题道:“后日,是我‘苏氏族谱’编成大礼,我还受托为此事刻了块碑,你们都要去观礼哦。”~~~~~~~~~~~~~~~~~~~~~~~~~~~~让小妹在家照顾姐姐,苏陈两家的男丁,往来福楼去开宴。酒席自然热闹非凡,陈恪被灌了不知多少,到后院上茅房的时候,李简跟了出来。如今的李老板,已经是今非昔比了,青神县的橘园扩大了五倍,黄娇酒的销量也提升了五倍,他已经被称为眉州千万不要得罪读书人眉山苏家,据说是唐朝时眉州刺史苏味道之后,但当时只有士族才有族谱……程家为什么称‘江卿’,就是因为人家有家谱……苏家没有族谱,所以没有实据。就这么一直稀里糊涂到了苏洵这一辈,他的哥哥苏涣中进士了,整个苏氏都与有荣焉,后来老爷子苏序去世,下葬立碑时,便有人提议,咱们也整本族谱吧。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公认全族学问第二的苏洵身上,他经过多年不懈考证,终于把苏家从苏味道到苏序的九代源流整明白,让眉山三百多户姓苏的,一下找到了祖宗……不要小看这小小的一本族谱,却可以使具有血缘关系的同族人,凝聚而成为宗族。果不其然,自从看到这本族谱,苏氏族人便生出血脉相连的感觉。他们一致决定,将其刻在碑上,立在祖坟旁,以供子孙瞻仰拜祭。为了保护族谱不受风霜侵袭,苏氏族人还凑钱,建了一座族谱亭。至于刻碑的差事,便又交给尤擅此道的苏洵。今天,乃是族谱立碑的日子,全族男丁近千人,都聚集到祖坟,以庆祝这一盛事。陈恪和宋端平,也作为嘉宾,被苏洵请来观礼,两人自然提不起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肃然站在亭边,看满眼的苏家人,在那里被司仪指挥着干这干那。宋端平两眼发直,声如蚊鸣道:“你说苏老伯叫我们来干啥?”陈恪摇摇头,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感觉,他所图非浅。”宋端平小声道:“来路上,你看他整个人,那就是要拼命的架势。”“嗯。”陈恪点点头,他也觉着,苏洵肯定要放大招了。两人正说着话,见苏洵站在了碑亭前,便都住了嘴。只见苏老泉今天穿一身蓝黑色的祭服,目光深沉的扫过众人,声音震耳道:“我苏氏自远祖迁至眉山已累十世,仅眉山一地,苏姓者便不下千人,然关系亲近的不超过百人,每逢年节亦不能一起欢乐相聚。关系稍远的,更至于不相互走动,这样就没有办法向乡里表明我们是一族人,我等也就时常被豪族欺负。因此不肖受族老所托,作此《苏氏族谱》,在高祖坟茔的西南立亭,并且刻石纪念。”“我之所以不辞辛苦的整理族谱,是为了告诉全族人,血浓于水,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希望凡是在现场的人,从今以后,家里老人去世了,大家都去出丧;家里有人结婚了,大家都去参加婚礼;若祖宗有鳏寡孤独,那么族中富人就要收养扶住。如果哪个族人遇到欺辱,大家都要鼎力支持!如果有人不这样做,族人一起来唾弃他!”苏洵的这段开场白讲得确实够深情重义,听得族人眼泪哗哗的、连陈恪也以为,自己是来观看,宗族社会是怎样形成的……在这之前,人们并没有宗族观念,都是以小家庭为单位生活,但看苏洵这架势,似乎正是后世大宗族时代的滥觞。但当他听到‘如果哪个族人遇到欺辱、大家都要鼎力支持’时,表情不禁有些怪异,这苏老泉,不会吧……果然,铺垫完成,苏洵的真实目的暴露出来。他话锋即转:“为什么要强调这个,因为乡里的风俗已经败坏了。犹记我小时候,乡人们尤知道弃恶扬善,见到有行不义者,大家都会一起唾弃他,让他无法立足。可现在呢?却将那些不义之举视为寻常,与那些不义之徒相安无事。这一切,都是从乡中某人开始的!”众族人顿时面面相觑,苏老泉这是要骂谁啊?只听苏洵的声调陡然升高,厉声:“这人家,是乡里号称‘江卿’的望族。也正因为此,他对乡里的风气败坏极大,远超等闲!”“自此人逐其兄之遗孤子不恤,而乡里骨肉之恩薄!”“自此人夺其先人之赀田而欺其诸孤子,而乡里孝悌之行缺!”“自此人之为其诸孤子之所告诉,而乡里礼义之节废!”“自此人以子之妾加其妻也,而乡里嫡庶之别混!”“自此人笃于声色而父子杂处不严也,而闺门之政乱!”“自此人之渎财无厌,惟富者之为贤也,而廉耻之路塞!”陈恪、宋端平、苏轼兄弟、以及在场所有的苏氏族人,下巴全都惊到地上。傻子都能听出,他是骂得谁,还骂得如此狗血喷头!还没完,又听苏洵接着批判道:“此六种恶行,便是我年少时,大家极力唾弃的不义之举。现在却有一些无知的人说:他是何等人啊,尚且这么做,我们自然亦无不可。殊不知他的车马显赫、婢妾靓丽,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货力足以摇动府县!其矫诈修饰言语足以欺罔君子,实乃州里之大盗也!”顿一下,苏洵最后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敢把这告诉乡里人,只能写入《族谱亭记》,私下告诫我的族人莫受他的影响,二来让他自己听说了面热内惭,汗出而食不下也!”这得多大仇啊,不仅骂个狗血喷头,还得刻在碑上。苏老泉发起狠来这股子刻毒劲儿,真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