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薛勇并没有撒谎。可是作为一名经年累月跟尸体打交道的法医,要我说服自己相信他刚才所言的一切,本身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出于尊重,我内心对流传于的世鬼神之说、之事是颇为敬畏的,甚至在调查马向阳一案的时候,也因为种种诡异场景有过动摇世界观的负面联想,然而事实证明那一切都是人为的。所以我并没有把他的话
听到心里去,而是将其视作了下酒的谈资笑料,以至于在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打趣口吻的。
“勇哥,才喝了这么点儿你就高了,这酒量可不行啊?”
“许老弟,你看我像是喝多了在胡言乱语吗?”或许是恼怒我的质疑,也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总之薛勇抬起头与我对视的时候,眼睛里面是布满了红色血丝的。
说是出于好奇的本能也好,抑或是出于八卦的心思也罢,总之在这个时候我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的问了他一句:“勇哥,难道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是薛勇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冒失,他以身子大幅度前倾的姿势表明着不容置疑之态,“这事儿在公主岭镇可都传遍了,闹得人心惶惶的,不信你可以去私下问问?”
“他们怎么说?”我开始正视了起来,因为薛勇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况且公主岭镇我们是一定要去的,到时候一问便知道真假了,他没有任何必要忽悠我。
“还能怎么说,“公主”回来索命了呗。”
“为什么要回来索命?”我没有在这个当口提出质疑,而是顺势问了一句。“还能因为啥?”薛勇抿口酒,呼吸发重的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在破四旧的时候,那座陵墓是以爆破方式打开的。当时为了肃清所谓的封建思想余毒,也为了给那些秉承信仰的守陵人们一个震慑,“公
主”的棺椁在打开之后就被焚烧了,所以镇里的人们才会传着“亡魂不死”回来索命一说。”
“如果是索命,那就说明已经有人死亡了是不是?”这才是重点。
“当然。”薛勇点点头,压着声音说道,“据我所知,截止到昨天镇子里面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那为什么不报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酒意已经完全消散了。从心底来讲,我是不相信什么索命之说的,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有人在犯罪。
而且,犯的是死罪!
无论这个人是谁,害死三个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而根据“亡魂索命”这层迷信的幌子来推断,很有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也就是说公主岭镇发生的是命案,而且还是罪大恶极的谋杀。之前薛勇曾经说过,公主岭镇在一片深山之中,加上大多数居民都是当年迁移过来的守陵人,所以他们相信“索命”一说我多少是能够理解的。可后来搬迁过去的人们呢,难道他们也相信这一切?如果他们
也是深信不疑那我无话可说,可如果但凡有些疑虑,那是不是会选择报警呢?
“报警?”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薛勇直接给出了答案,“许老弟,你有所不知,这有信仰的人啊,有些时候是非常可怕的,这点儿你认同吧?”“嗯。”对此我无从反驳,因为这种犯罪我也接触过一些,当一个人将信仰视为一切的时候,那么所有的东西都要为之让步,包括生命。甚至有些时候,他们会将生命的献祭当做一种荣耀,当做一种使命,当做自我的最终升华。很显然,深藏于大山中、由守陵人后代作为大部分居民存在的公主岭,具备孕育、滋养、壮大这种信仰的条件。倘若真是这样,那么指望他们去报警,也就成了想都不该想的妄谈和
奢望。
见我承认了这一点,薛勇又说道:“况且他们对外并没有说任何值得人产生联想的话,只是说死去那几人都是暴毙的。如果不是我经常去镇子里做生意认识一些熟人,我也不会知道的。”
“我相信。”薛勇的话是无可指摘的,毕竟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是无从控制的,就拿“暴毙”这种事儿来说,如果没有人主动报警,如果没有切实的可疑线索,警方通常是很难介入的。
“贾哥知道这回事儿吗?”贾世儒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而且我能够看出来,他是一名极负责任的警察,他应该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我跟他提过。”薛勇看了我一眼。
“他怎么说?”我想知道贾世儒对待此种传闻的态度。
“他没说,但我知道他一定会调查的。”
“你凭什么肯定?”“因为我了解他。”薛勇顿了一下,继续道,“他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调查,一来是县里刚刚发生了两起命案,刑警队的人手本身就不够用,所以分身乏术。另外一点就是没有立案的条件,毕竟没有人
报警,也没有什么明确可疑的线索,这也是他让我陪同你们去的原因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贾哥是想让你暗中多收集一些情报或者线索,从而方便警方的介入调查?”之前我就猜测薛勇在做生意的同时暗中扮演着线人角色,如今总算得到证实了。“是的。”对此,薛勇没有否认,“在你们来之前,贾队就跟我说了你和苏警官的身份,并且说你们破案十分厉害。在告诉我你们此行的目的同时,也让我把这件事儿跟你们说说,如果你们对这件事儿有着人
为犯罪的看法,我在陪同你们扫墓的同时,也就需要从侧面多多收集这方面的线索,从而方便立案调查。”“他还真不把我们当外人。”贾世儒这种做法,不由的让我苦笑摇头,我们大老远的赶过来,他不尽地主之谊也就算了,居然还设了个套儿让我们钻,扫墓的同时还要帮他查案。到了这个时候,我是彻底认
可师傅对贾世儒的那番评价了,在他粗犷的汉子相貌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比女儿还要细腻的心。虽然这种算计让我多少有些膈应,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首先,他设套儿的目的之一,是因为我和苏沫有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其次我们怎么都是要去公主岭镇的,暗中做个查证也就是举手之劳。最后,通过中午的命案我已经有了切身感受,达格县刑警队从人到设备的确是存在着严重的配备不足。这种不足在面对单起案件的时候或许体现的不会太明显,可一旦要多线作战,就将不力的一面完全暴露出
来了,他八成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的。
想明白这点儿的同时,我心里也泛起了一个疑问:“勇哥,既然贾队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们前去呢?这不是与他的意思相悖了吗?”
“唉……”薛勇叹口气,随后苦笑了一声,“因为贾队还跟我说过另外一句话?”
“什么?”我问他。“如果我去过公主岭镇之后觉得情况太过于复杂,或者说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就不必再怂恿你们去探究人命的事儿了,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阻止你们去扫墓。”薛勇说完,盯住了我的眼睛,“一切,都
要以你们的安全为重。”“我明白。”点点头,我示意薛勇不必表达歉疚,“勇哥,你有这样的顾虑也是对的,虽说苏沫的故乡是这里,但她毕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严格来说我们可以算作是彻头彻尾的外人,乍然去到复杂的陌生环
境之中,难免会有安全隐患。但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扫墓这件事儿怕是没得商量。”
“那……扫完墓就回来怎么样?”薛勇依旧表达着他的担忧,“至于镇子里的事儿,还是交给贾队吧。虽说你们也是警察,但不管怎么说并不属于达格县,你说呢?”
“好吧。”我思量了一下,觉得薛勇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越界查案的确是有些不妥的,更何况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公主岭镇的确是有人在犯罪。
万一,死的那几个人患有某种疾病呢?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跟薛勇这样说的,可我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刨根儿问底,不管要不要介入公主岭镇的事情,内心的疑虑我都是要弄清楚的,于是就继续问了一句:“勇哥,既然镇子里的人传言是“
亡魂索命”,那么死亡的那三个人身上势必会有让人得出如此结论的死亡特征,是什么?”听完我的话,薛勇陷入了沉默,脸上的恐惧之色几番闪烁覆灭之后,才深吸口气说:“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