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麻子在讲述过往的时候,脸色一如之前那般平静,就连情绪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着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无论是我还是秦培华,在侦办各种各样的刑事案件过程中已经见惯了人性的卑劣和人心的险恶,然此时却还是被深深的触动到了。
“这个社会从来都不是公平的。”秦培华有感而发,“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这种不公平压缩到最小。”
“后来呢?”我继续问着。
……
如果将生活当做一场游戏,孙麻子这名玩儿家无疑是悲哀的,受限于环境和智商,他的生存技能树只点亮了打棺材和扎纸人。而且这种技能还是被动的,受不可控制的,甚至还是要接受他人选择的。
毕竟张庄就这么大,村子里面就这么点儿人,生、老和病会时常发生,可死人的事绝不会接二连三的。而且只要村民们不愿意,就不会从他那里购买白事所需之物,其他乡镇不是没有寿衣店。这个时候,具备伟大品质和崇高人格的村长又站了出来,强行规定张庄各家各户办白事的时候,必须从张麻子那里购买所需物品。他讲这番话时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动的不仅仅是张麻子,还有
很多村民。
村民们的感动会长久持续,相对于他们来讲,孙麻子的感动仅仅持续了一个下午,因为晚上的时候村长又披星戴月的去了他家,再次送去两贴膏药的同时,也恬不知耻的提出了再次前往香城的事情。
所言之重,无非是要孙麻子配合他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好戏。毕竟,村长家儿子结婚,需要采购的东西还有很多。
孙麻子是有点儿楞,但他并不是真傻,他很清楚村长在利用他,但却没有任何可以规避的办法。
因为得罪了村长,他不光会失去唯一的经济支柱,甚至还会遭受到全村人的排挤,那会逼死他的。
在形容恶心的人时,人们会鄙夷的将其称之为狗皮膏药。之于孙麻子来讲,两贴膏药还不如狗皮。狗皮至少还可以保暖,而两贴不到十块钱的膏药不仅无法治疗双膝,还成了遭受胁迫的定时炸弹。
一旦曝光,他将被村民们戳断脊梁骨。
双腿被砸,由于没有及时接受治疗,双膝以及软骨便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导致孙麻子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捞到,至少在村民们看起来他和村长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而垄断白事儿生意的寿衣店,想必也会给他带去不菲的收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孙麻子都是赚了的。
“麻子的病可真够重的?”某个黄昏,坐在院子里扎纸人的孙麻子,听到院墙外传来了交谈声。
“谁说不是,这都一年多了,还没有好。”另一人说话酸溜溜的,语气中讽刺和妒忌意味十分之浓。
“要我说啊,得亏他遇上了村长,真是个大善人啊,这一年多为麻子这事儿得去了省城五趟吧?”
“什么五趟,是六趟。”另一人纠正着,“村长家儿子结婚前三次,他家老太太过寿宴前一次,媳妇外出旅游时两次,还有一次是他家小孙子摆满月酒的时候,不多不少实打实的六次。”
“唉,也真是苦了村长了。其实还是麻子不懂事儿,每次村长脱不开身的时候,他就去找事儿,换我早受不了了。”
“这有啥办法,谁让麻子傻呢,谁让咱村长心善呢?”
……
背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张麻子或许不是很清楚,可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其实就是个垫背的。
然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想客死异地,那就只能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被村长随意宰割的羔羊。
纵然村民们都听话,但对于等生意上门的孙麻子来讲,依旧是入不敷出的。而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思索其他生存之法的时候,月色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宛若幽灵的身影出现在了土炕前面。
交易、又是交易。与村长费尽心思的藏头遮腚不同,那个用黑布包裹着全身的人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合作,两人各取所需,他还会给孙麻子指明一条发财的路。不合作,孙麻子就要装入自己打造的棺材里面。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为了生活委曲求全的孙麻子?
更别说他早就厌恶了村长那副丑陋的嘴脸,有这样一个摆脱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让其从眼前溜走。
从那天起,所有人都发现张麻子变了,尽管他说话还是楞呼呼的,可做的一些事情却大大颠覆了人们的认知。
比如,他不再接受村民们以极低的价格购买棺材和寿衣,无论怎么讨价还价,他都坚持着不为所动。
比如,他前往商店的时候不再买老板推荐的过期食品,哪怕是快要过期的也都会被他直接无视。
又比如,村长再次从他家里出来时,灰头土脸的宛若丧家之犬。
从那时候起,没人再敢小看他,而更出乎村民们预料的是,孙麻子越来越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渐渐,包括村长在内的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从不屑一顾变成了尊重有加。从玩弄于股掌,变成了包含敬畏的平等相处。
而随着墓地突发变故,随着越来越多走夜路的人看到“怪物”,孙麻子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存在。
……
信仰,不仅是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期冀诉求,还是对民俗报应的一种害怕,越是罪孽深重的人,午夜梦回的时候越是不安。
比如,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