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岭北尚且是南国领土,一朝暴动,南国将它视为弃子,丢给了北国。而五年后的今天,岭北的命运似乎遇上了轮回。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在水火里挣扎,不知是哪里最先传出了求救的呼号,渐渐地,从民到官,这声音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岭北十三府,一直传到朝廷的耳朵里。
江凭阑深知令岭北彻底归顺朝廷的最佳时机还未到,可熬了几天实在等不住,战事多一日,伤亡就要多上数倍。
四月初,她执笔上书,言辞铮铮,联合朝中几位信得过的官员,请求陛下派兵支援,神武帝将奏折压了箱底,示意再等等。
江凭阑咬着牙从朝堂归来,把神武帝他全家骂了整整十八遍。可怜的皇甫弋南无故遭殃,咳得脸都泛红了还得一边劝她“气急伤身”。
四月末旬,朝廷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动作,派遣大将一员率三万精兵赶赴岭北,同时征调临省地方军以配合战事。
这位“大将”,出自十八年前声名显赫的将门喻家,他的名字叫喻衍。
有些路子是早便铺好了的,有人张了网,待后来者往里跳,结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自延熹二十一年四月的马队遇袭事件起,有心者一路铺垫,整整一年,当事发之时,喻衍顺理成章成了神武帝心目中率兵出征的最好人选。
正如草案所言,岭北战事须有大才之良将一名,以免变故来时无力收束,可这名良将却不能是朝中品级过高的大员,以至令西厥和大昭疑心,或迫于压力过早退兵。
选择喻衍,原因有三。
其一,他不曾入仕,自然尚无品级。其二,他当得起“大才”二字。喻衍年纪虽小,不过刚满二十,却自幼在边关长大,黄沙为伴,十数年戎马生涯,令其堪比朝中资历最老的武将们,甚至,他对厥人的了解还远胜过那些人。
其三则是神武帝的私心。他绝不会容许喻家东山再起,在他眼里,喻衍的死不过时间问题,至于怎么死则是方式问题,那么最好就是,将这个人所有的价值都利用挥霍完了,再让他死。而这一年来,喻衍一直闭门养伤,安分守己,碍于皇甫弋南的势头,即便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判处一个人死刑。现在,机会来了。无论岭北战事成与败,只要喻衍出了甫京,他就能找到一百个令其不得不死的理由。
前线战事胶着,五月的一天,岭北的大门忽被皇甫朝廷的铁骑轰然踩倒,大昭与大顺惊讶回望,却似看见了一个笑话。
历经几月战事折损,目前驻扎在岭北境内的大昭军队尚存四万,另有十万援军即将赶到。而大顺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卫元帅,初起时带着区区三万精骑深入浅出,杀得大昭十万大军叫苦连天,目前亦尚有两万生力军存余。
这里有两万战力惊人的大顺军加上即将扩充至十四万的大昭军,皇甫却只派了三万精兵前来,且领兵之人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大昭那边,镇国大将军武丘平仰天长笑三百声,“皇甫不过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作作戏哄哄人罢了,三万兵马能做什么?一个没有功勋甚至连战绩都是零的毛头小子又能做什么?岭北必将回归我大昭版图!”
大顺那边,微生玦挑灯夜战,长眉蹙起,吩咐身旁人,“皇甫弋南的表弟?查!务必查清此人底细,万万不可小觑。另外,休战半月,让武丘平那傻子先去会会他。”
武丘平见大顺主动休战也便消停了几日,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还是懂的,可几日过后,这边十万援军都到了却还是不见那位此前攻城略池来势汹汹的卫元帅有任何动作,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急了。
就在微生玦笑着跟下属说“不出三日必有一战”的第二天,武丘平提枪上阵,主动出击,向驻守于岭北南境敕平关待命的皇甫军队发起进攻。
血染关隘,这一场战中战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皇甫九千精军对阵大昭五万兵马,最终以两千伤亡大胜,而大昭那边,只剩一千残军护送将军狼狈回奔。
这一战,在皇甫历史上被称为“敕平关大捷”。领导此战的主将喻衍一举成名,以刁钻精妙的防守战术震动朝野,一时间,所有人都想起了十八年前曾烜赫一时的将门喻家。百年名门,一朝没落,沉寂十余年之久,却仍后继有人。那个三岁时被遣送至关外,此后如同皇九子宁王一样消失在世人眼中的孩子,竟是天生将才!
神武帝收到战报眉心一跳,沉默许久后问身边的掌事公公,“天福,有一匹很难驾驭的狼,朕曾决意将它杀掉,可这匹狼实在太勇猛,有了它,朕这位子便能坐得更牢靠些,你说,朕可要想个法子将它驯服?”
“陛下一国之主,生杀予夺皆在手中,即便是狼又有何惧?不妨一试吧。”
这一日,神武帝彻夜未眠,从刑部调来多年前的旧案翻看了许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敲击在案几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如命运的巨轮悄悄转动。
延熹二十二年五月,三国战事正式打响。敕平关一役了,喻衍尚不及清点兵力伤损便率领五千精兵急急回撤。他收到了来自甫京宁王府的密报,密报里说,顺军将领生性狡猾,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不出两日必要发起进攻。
他分析了沙盘,得出结论,对方的目标将是河下。
五千精兵连夜翻越三座大山,却不向着岭北河下去,而是绕过河下,意图从隔壁尚原秘密奇袭。
可聪明人却能想到一块去,天意有时就是爱戏弄人,喻衍这边刚入尚原,便遇到了怀着同样心思的五千大顺精骑,领兵人正是那个传闻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仅仅数月便一手平定西厥多年内战的十九岁少年,卫玦。
青红两色旗帜猎猎狂舞,两位将领于夜色中勒马望向对面,眼底都浮现出棋逢对手的笑意。
正面相遇,避无可避,唯一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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