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甫京御仁宫书房内烟气袅袅,茶香四溢,上座的男子垂眼阅着奏折,气定神闲重复着启封、提笔、落笔、合拢的动作,直到一摞半人高的奏折尽数从左手边移至右手边才抬起头来,淡淡瞥一眼下首位置,“你这茶倒是喝完没有?喝完了就回府去。”
下首那人闻言搁下手中茶盏,没好气道:“九哥,你以为我真是来你这喝茶的?就你这冷冷清清的御仁宫,平日里也没客人来,能备着什么好茶?我是看你总孤零零待在书房里头,才特意陪你来的。”说及此,忽觉这蝉鸣聒噪的大热天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阴风,他赶忙灵机一动接上,“我这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三月多前,你人尚在南回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信里说了‘拜托’二字,虽是没点明拜托什么,可这不都明摆着呢嘛?”
眼见皇甫弋南没再摆脸色,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笑的意思,皇甫逸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心喝茶去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毕竟此地实在没什么好的。那么大个皇宫,那么多的殿宇,宽阔敞亮的多了去,可九哥偏就喜欢待在这小小的御仁宫里。好了好了,他知道,因为这御仁宫是当年嫂嫂跟九哥一道住过一小段时日的地方嘛。
这也就罢了,可如今已是八月了吧,早过了喝君山茶的时节,偏九哥这里还真就只这一种过了季的陈茶。好了好了,他也知道,因为嫂嫂喜欢喝嘛。就算嫂嫂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可能来这里。
皇甫逸已经想得很通透明白了,他这个九哥啊,但凡有点什么让他一时不理解的行为,都往嫂嫂那边套就是了,准能找着答案。
正这么想着,忽听有人通传说李护卫来了,紧接着就见李观天一反平日端正规矩的常态,跟丢了魂似的狂奔到了屋子里。
不用猜也晓得,八成是哪里出了什么乱子。
果不其然,李观天连礼都来不及行一个就喘着粗气道:“主上……!”
皇甫弋南从一摞奏折抬起头来,紧紧盯死了他的眼。李观天负责的情报网范围是南回,也只有南回。
“主上,约莫两月多前您命我去寻的那位周太医终于给找着了!他说……他说……”他憋了半晌,憋得脸都红了才得以启齿,“他说皇后娘娘有孕了!”
“咔擦”一声响,皇甫弋南手里的笔杆子断成了两截。
皇后娘娘有孕了,那孩子岂不是破军帝的?皇甫逸目瞪口呆,看一眼皇甫弋南这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反应,怕他一时打击太大说不出话来,忙替他问道:“观天,此事玩笑不得,不过是个被遣送回乡的太医的说辞,如何能确切?”
李观天闻言急得满头大汗,“确切,理当是确切的!倘使只是个犯了小错被遣送的太医,没道理咱们的人寻了两月多才寻到,这必然是破军帝的手笔无疑。且从时间上看,周太医离宫那会吕先生尚未回到南回,由此推断,很可能是他当时代替吕先生替皇后娘娘诊了脉。还有,还有……照周太医的说法,他走的时候,皇后娘娘腹中孩儿还不足月,主上……”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主上三月多前不是恰在大乾皇宫吗?”
皇甫逸更加目瞪口呆了,好了个家伙,是他想错了,这不是出了乱子,是出了喜事啊!还不等皇甫弋南开口,他忙又满面喜色地替他确认道:“那周太医眼下人在何处?”
“人在乡里。他死活不愿跟咱们的人来甫京,说自己讲出这些已是要遭天打雷劈了,不能再对不起破军帝。咱们也不好真把人捆了来,怕皇后娘娘晓得了不高兴。”
皇甫弋南好似终于活了过来,却没急着问皇甫逸在意的那些事,素来清冷的人近乎难得的急迫道:“十一,阿衍到哪了?”
“昭京有异动,阿衍领着急行军去了,照时间算这会该是刚入大昭边境,距离昭京尚有几日脚程。”他答完以后觉得有些奇怪,“九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脸色都跟着变了,“你的意思是……大乾抛了迷雾弹,皇后娘娘不在西厥,而在昭京?”是了,既然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破军帝哪可能允许她去前线呢!
皇甫弋南静坐了几个数,忽然起身,“下令撤回急行军,叫阿衍候在大昭边境待命。”
“九哥,你这是……?”
“我亲自去昭京。”
……
又过十日。
战火纷飞的西厥高原,白金王帐里传来一个清丽却有些疲惫的女声:“微生说得没错,厥人的战力本就超绝,偏又占据主场优势,老王虽倒,却还有格桑这个主心骨在,借以复仇之说大振士气。从开战半月以来的伤亡统计看,大乾几乎是在用人海战术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说罢看了一眼沙盘形势,紧紧蹙起了眉。当初朝里其实是有一半人主和的,是她坚持要将西厥连根拔起以绝后患,才最终在群臣期待的目光下带兵来到了这里。可她不得不承认,厥人为复仇反扑得太厉害了,甚至超出了她的预计。
杨骋闻言点点头,“几位前线的副将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战力上无法硬拼,整改战术便势在必行,否则伤亡太大,战果太小,只怕要动摇军心。”他们急需一场绝对的胜利来重燃士气。
江凭阑吁出一口气来,紧盯着眼前的地形图圈圈画画,一时也犯上了难。论起对战西厥,有两个人无疑是比她更适合的。一个是狂药。可他自三月西厥诸事了结后就请辞逍遥快活去了,她自然没好意思再绑着他,如今连他人在何处都不晓得。还有一个是微生玦,然而他此去昭京,有更要紧的事得做。
她这边烦得胸闷气短的,王帐里又进来个人,“凭阑,前线医官传来消息,说那边的药草不够用了。”
江凭阑闻言抬起头来,死死瞪了没规没矩的吕仲永一眼。
一看见吕仲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三月前那一日,他苦着脸跟她说,是他临行前忘了交代,她那滑脉不是有孕的征兆,而是赤蠡粉余毒将将清除前起的病症,过了就好了。她将信将疑,结果当日就来了月事,证实他所言非虚。
好了,这下倒是不必担心微生因她怀有身孕无法出征,决定在西厥一事上主张和谈了,可她这心情却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甚至觉得,自己的失落反还大过了庆幸。
要不是吕仲永这不靠谱的,她至于这三月来时时想起那桩事,想起那个本不存在的孩子?她江凭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吕仲永,药草没了你不会就地取材吗?这种事还要我教?”
吕仲永着实不知她吃了什么火药,心道莫不是还在气三月前的事?可真要说起当初的怀子乌龙,他也未必有多大过错,他哪知道皇甫弋南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有力气跟江凭阑有那档子事啊!否则他一定不会忘了交代的。
他苦着脸解释道:“凭阑,西厥此地本就贫瘠,厥人又为打击我们将庄稼地全给烧了,等重新开垦了土地,播种了幼苗,那仗可能早就打完了。”
江凭阑闻言扶了扶额,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假孕了一遭,竟连吕仲永的智商也比不过了。半晌后,她疲惫道:“从备用军用里取四成出来救急,后续补给再有三日也该到了。”
吕仲永应声刚要走,就见一名士兵急匆匆进了帐子,“启禀摄政王,昭京传来捷报!”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