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的尸体往上飞到半截,撞在了一根枝桠上,喀啦喀啦的声音传来,单乌的整个人都撞得往后翻折了过去,整个身体都因此发生了变形,胸口处甚至有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胸膛戳了出来,而尚未凝固的血液也因此喷涌而出。
这一撞,更是撞得上面那堆鬼灯笼纷纷爆开,蒙蒙的荧光瞬间笼罩了单乌的全身,昏暗之中,那些荧光衬得单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片青白,仿佛不知道死去了多久的冷硬尸体。
平等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爆开的鬼灯笼,他大跨步地往前追了上去,打算再给单乌来上那么一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被单乌撞到的那根枝桠上方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随即,数团阴影便咕咚一下,从那枝桠上方坠落了下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向着平等王的面部就扑了过来。
平等王反应敏捷,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同时一掌护住自己的门面要害,另一掌便放过了单乌,直接对着那几团阴影挥了过去,虽然内力的鼓荡让那两团阴影几乎在撞到掌风的那一瞬间便往后方飘飞而去,但是那些恶臭仿佛拥有实质一般,让平等王只觉得自己挥出去的手掌仿佛在一片浓稠的烂泥塘里搅过了一番。
单乌直接摔落在了地面,虽然没有四分五裂,但是仍呈现出了一副躯体凹陷四肢扭曲不成人形的场面来,他的脸向着地面,更是砸得是结结实实——那一副破烂的躯壳要是人还能活,平等王觉得自己切了自己的脑袋大概也不会死。
阴影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像是几团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有两个甚至直接纠结在了一起,可是那恶臭之味现在已经萦绕在了平等王挥出去的那只手上,怎么甩也挥之不去。
平等王定睛往那几团仍在晃动的阴影看去。
其中几团阴影呈圆形,人头大小,仔细看去发现居然真的就是个人头;居中的一团阴影则大了不少,有头,有脖颈,有肩膀,有胳膊有双手,还有半拉子的躯干部分,不过这躯干部分显然只剩下了外面的一层皮,里面的内脏都不知道遗落到了什么地方。
这几个人头和半截人身子的头发都被天罗丝绑着,而那天罗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了上方的那根枝桠上,天罗丝的隐蔽性很好,不易被人察觉,于是乍看起来,就仿佛这一群残躯是悬浮在半空之中一样,更被平等王方才那一掌推得前后乱晃,再加上单乌撞在树上后引发出来的那些鬼灯笼的光芒,更是让这样的场景增加了一丝诡谲阴森的气氛。
这堆东西显然是早就被人藏在了这棵树上,微妙的平衡让他们得以在受到轻微震动的时候滚落下来,造成一种突然袭击的效果,而这堆东西的腐烂程度,也都表明这些人其实已经死了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们的面目几乎完全化成了一滩烂泥,黑黑红红的腐肉堆积着,颧骨鼻梁这些比较凸起的地方更是露出了底下的骨质,根本看不出本尊都是些谁,眼眶的位置上也糊满了血肉,半遮半掩着其下黝黑的空洞。
平等王依稀记得,十来天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于是前后一串联,平等王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个腐烂的肉团,十有八九,也是单乌在那个时候就留下的后手。
“又是你做的?”平等王手上的恶臭终于被他甩得淡了一点,于是他皱了皱眉头,屏住呼吸,靠近了那几个被悬挂的人头,心里疑惑着,同时一脚踢在了横尸在地的单乌身上,将他的尸体给挪到了一边,省得碍事。
“难道你以为这种东西能吓到我?”平等王揣摩着单乌一路逃窜到这棵树下而后干脆利落地自杀的举动,又抬头看了看这棵树的位置,不由地哑然失笑,原本被单乌激怒的心情居然平复了下来,只觉得这小子也着实不容易,死都死了,还要来这么满是不甘心的最后一下。
“罢了,本王就大发慈悲,就留你一个全尸好了。”平等王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开始有些遗憾这么有趣的一个小子居然因为自己一时失控,这么快就玩死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茫茫黑暗,发出了一声长叹。
可是平等王的这声长叹还只叹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的气仍堵在胸口,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咔咔的骨节撞击声。
平等王猛地回头四顾,视线在周遭林子里的那些阴暗处来回扫视,却没有发现这种声音的来源,偏偏这声音离自己又非常近,近得仿佛有人就在自己的耳边磨牙,这让平等王疑心这林子里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异象,或者是自己的神智已然不清?
平等王来回巡视了一圈,他的视线也终于从远处的林间缝隙中,聚焦到了自己身边不远处,那些个腐烂的肉团上。
那些个肉团上,那些贴在骨头上的腐肉,居然一抽一抽地在动,堆积在他们眼眶上的黑红夹杂的烂肉,居然也往旁边让开了一些,让那黑洞洞的眼眶直接呈现在平等王的面前。
而那含混不清的磨牙的声音,居然真的就是从这几团腐肉的口中发出来的。
平等王怪叫一声,错步退开,同时手掌一挥,将那几团烂肉狠狠地拍了出去,本就不堪重负的残发在平等王的掌风之下纷纷断裂,于是这几团肉翻滚着往远处飞去,没飞多远,便撞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而后反弹了回来,有骨头破裂的声音传出,随即便溅落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骨肉渣滓。
平等王屏着呼吸,所以他暂时能够无惧于这些四下里弥漫的恶臭,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里是不是又出现了文先生留下的什么手笔,所以才会有这种种难以理解的诡异之事,而单乌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选择这里作为了最终的丧生之地。
于是平等王的脑中满满的都是这些问题——文先生会不会出现?文先生把单乌这个人塞进十八狱有什么目的?会不会早有伏笔已经埋在了自己的身边?自己的命是不是还能留住?
但是让平等王更加心虚更加冷汗直冒更加寒毛倒竖的事情仍在一点点地发生着。
有一个骷髅头只剩下了下半截干干净净的一副牙齿,跌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后,就在平等王的眼前,依然持续着一张一合。
平等王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了背后的林子里有轻微的人声传来。
人声明显还离得很远,但是平等王仍是回过头,仿佛敌人正埋伏在自己身后一样,连接挥出了数掌,口中大声喝问了一声:“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平等王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一轮挥掌,挥出的最后三掌,已经完全耗尽了他仅存的那点内力,空有肉身的速度所带动的风声,却并没有相应的雄浑掌风。
密林之中的人声停滞了片刻,而后一个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语气很是恭谨有礼:“宋帝王名下,王卅一,率众兄弟参见平等王殿下。”
“呵呵……上来见礼!”听到来人自报名号,平等王面颊一抽,露出一丝有些狰狞的笑容,捏了捏拳头,便想等那些人上前之后,来一个杀人灭口。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平等王的身后嘀咕了一句话,而同时,平等王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凉,一截银亮的箭尖,“突”地一声,出现在他的胸口,带起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不好意思,这一回,似乎轮到你这个阎王爷先死了。”
……
胸口出现的尖锐凸起让平等王的思维一时间竟停滞了片刻,而那个说话的声音更是仿佛突然之间大了无数倍,如同一个巨大的铜钟就这样砸在了他的头顶上一样,轰得他脑袋里头嗡嗡直响,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地发黑。
身体里那些受损经脉的疼痛,内力枯竭的虚弱,肉身上累积下来的暗伤,胸口这刚刚出现的一个往外喷血的洞穿伤口……以及怕死这一最基本的本能,这一切所带来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平等王那自以为坚韧如钢顽强如石的意志力,最终在他的心头竖起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中年文人的模样,留着五缕长须,斯文儒雅且深不可测,而渐渐的,这个人影开始缩小,面目开始变得年轻,最终竟是呈现出一张少年人的面目来,咧着嘴露着白森森的牙,不怀好意地微笑着。
那张少年人的脸一浮现,平等王便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被人扼住了一般,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而他只能本能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发出一种仿佛是窒息之人垂死挣扎才有的荷荷声。
平等王缓缓地转过自己那庞大的身形,视线微微低了下去,于是他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看到了那张少年人的面目,虽然脸上还沾着尘土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沫,但是却能够站得那么直,那么稳,整个身体的动作之间流露出来的生机也是那么的蓬勃旺盛,根本看不出来,这人方才已经被揍得几乎成了一摊子烂泥,横尸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