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宁安宫,布置得大红的喜堂上,一众训练有素的宫女们簇拥着一对新人,上官鸿和孙贵妃等人一样端坐在主婚人的位子上。千雪的心仿佛被刀子狠狠剜着,那个新娘不是她。她喊景飞的名字,喜乐声铺天盖地,他根本听不见她,嘴角噙着一贯的微笑,目光柔和如水……不,景飞!不要那样看她,她不是我啊!千雪想挤过去到他面前,可围在新人旁边的人潮却硬生生把她推开。她踮起脚尖,上官鸿对她别有意味地奸笑,孙贵妃一脸得意,丹凤眼不期然地扫到她这边,仿佛是在说:“瞧,你也有今天呢!”
“不要——”千雪大叫着坐起身,冷汗涔涔。
“怎么了?做噩梦吗?”耳边传来景飞关切的声音。
千雪舒了口气,方醒悟过来是一场梦,轻轻触着胸口,那里仿佛还在隐隐发疼,好真实的梦。缓过神来,见景飞坐在床边,一身银白色的长袍,已是整理得妥妥当当,而此刻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昨天晚上他也是这么看她的,想起昨晚,千雪脸上一热,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往上涌了。一阵凉意袭来,她低下头,原先覆在身上的丝被早已滑下……她连忙抓起被子,紧紧攥在胸前,怪不得景飞会那样看着她。
景飞移开目光,不甚自然地轻咳了两声。千雪从被子中抬眼看了他一下,如玉般的脸庞上竟有些微红,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
“虽然我也很喜欢娘子问早安的方式……可是外头来了客人,实在……很不是时候。”
千雪瞪着他,问早安的方式?这个笑话未免太冷了。以后要教育他,不会讲就别讲了,他实在不是那块料。
“客人?谁啊?”
“南宫白。现在正在前头给夫人复诊,可能一会就过来了。”
千雪急坏了:“那你怎么不早叫我?”
里屋一番动作,外头小紫已经知道主子醒了,正好进来伺候。
“你……你还不出去?”她催促着景飞,景飞还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他在也是很自然的,不过他还是起身出去了,千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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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洗漱完毕,院子里就传来了南宫白爽朗的笑声,来得倒是快。千雪出得门去,见景飞与南宫白两人已经坐在了青藤架下的石桌上。她吩咐下人去准备点心和茶,自己也信步上前。
“千雪,近日身体可好?”南宫白询问着,一会又觉得哪里出了错,马上转口,“不对,该改口叫嫂子了。”
“还是叫名字吧,我听着习惯。”
“性子倒是没怎么变。”
千雪笑笑,向他问了一下母亲的情况,再闲话了一会家常,什么都问完了,还是没有说起旭飞的事情,一直拿眼瞟一边悠闲喝茶的景飞。不知怎么的,千雪就是问不出口,那一幕毕竟太残忍。终于,景飞折腾完了,淡淡地问了一句:“南宫,那日我托你留心的事情怎么样了?”
南宫白神色凝重起来:“只能尽力一试,我没有把握。”
“怎么回事?”他们在说什么啊。
南宫白解释起来,又是很长的一段故事。那日旭飞策马狂奔,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他见路就走,速度也渐渐慢下来,终于前面没有去处了。他停在荒烟蔓草间,心境无限悲凉。往日的天皇贵胄,征西将军,此刻居然落到这样的田地。坠崖那天适逢大雨,河流尤其湍急,沿途山坡上滑下的石块被冲尽了水流里。不止是脸上,身体上也一样被急流中的石块和险礁划了无数伤口。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无人的浅滩,全身疼痛,衣物褴褛,浑身都是血腥味。拖了半日才有过路的渔船发现他。渔夫住的村子极其偏僻,旭飞行动不便,足足养了一个月方好起来。期间他也想过让那个渔夫帮他传信到官府,但考虑到可能会有有心人再来加害,毕竟他是受刺坠崖的,朝廷里已经有想要他命的人,因此只好作罢。待行动自如,他洗漱的时候无意间在水中看到了自己伤痕累累的面容……当下惊恐万分,虽然知道脸上伤得很重,但没料到脱痂后居然还这么恐怖。伸手摸去,凹凸不平的触觉……一如他醒来后第一眼望到的乱石滩。他疯狂地找镜子,最后渔夫的妻子从别处借来一面铜镜。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面目狰狞的自己,“哐噹”一声,清脆响亮,对他来说却犹如残酷的宣判。
好心的渔夫不停地劝慰,可他终究不会明白,这样的残缺对旭飞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想到以后可能要面对的同情和奚落,他自幼而来的骄傲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心如槁灰,他辞别了那家渔民夫妇,因怜惜他们的穷困,他把身上唯一的信物——一件雕着龙纹的玉佩留了下来,自己只拿了些微薄的银两就离开了。等他走到离村子最近的小城里,也已经是四五天后的事情。出来后,他就感觉到了与过去强烈的不同。一个衣衫破落,满脸疤痕的人走过大街,引来的回首与议论……他投宿、吃饭,无论走到哪里,这张脸始终跟着他,连最下贱的流痞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嘲笑他。现在,如果他出现在官衙门口,告诉那些人他是当今四皇子,肯定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疯子。担心千雪的安危,但是却没有勇气回去,越接近京师,他的脚步就越沉重。直到一日他听到了街头在谈论太子的婚事。
“太子的婚期又延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云家小姐突然病了,皇上特意吩咐等她养好身子再办的。”
“会不会别有内情啊?”
“哪那么多事,我有个亲戚在相府做下人,云小姐的确是病了,虚着呢,太子爷天天往相府跑,这还能假?”
……
他没有再听下去,够了!千雪没死。可是她怎么能那么狠心,仍然是要跟大哥完婚吗?在她心里,难道就不曾把上官旭飞放进去一刻?那么现在的上官旭飞更是如尘如芥了。他把剩下的钱全换了酒,任自己一点一点地麻痹。如果这时候,有人来跟他打场架也许会爽快很多。刚这样想着,就有几个乞丐涌到他这边来。
“兄弟,一个人占那么多好酒说不过去吧?请哥们喝几口?”
兄弟?哥们?藏在乱发下的剑眉一扬:“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称兄道弟?”
他的话引起了他们的愤怒,如他所愿,顷刻间便有拳脚向他招呼过来。
“不清醒……爷们好生伺候一下你。”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狗样……”
旭飞不回手也不抵挡,他的心已经完全抛弃自己了,这样龌龊地活着好痛……千雪不爱他,他曾以为这是人生里最大的不幸,如今才晓得,不幸的人都活在地狱里,过去踩在云端的他又怎么会了解?
“住手——”一声娇喝传来,异常清晰,原本抓着他的流氓见旭飞毫无反应,打得正失了兴致,注意力马上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