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番骚乱,碧荷山庄近几日的气氛却出奇的好。西燎撤了兵,危机得以暂时解除,纵使整个山庄仍然戒备着,可大家心里总能稍稍松口气。天气却是变坏了,一连两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浓厚的灰云挡着阳光,要亮不亮要暗不暗的,怎么都令人不爽快。千雪皱着眉头倚坐在窗前,她讨厌这样的天气,唉……就算下雨也是好的。
“心情不好?”身后传来景飞低低的问候,下一刻,她已被搂进一个清爽如风的胸膛。她闭眼深深呼吸,惟有这片天地永远那么舒服,心里又凉又甜。
“我记得你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千雪怔了怔,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对不起……可是我不记得……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还记得我,不是吗?这样就够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景飞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能触动千雪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该有嫉妒,可他忍不住。当千雪听到燕烈撤兵的消息后,脸上那抹复杂难解的伤痛究竟代表了什么?再多的苦涩,他也悄悄咽入喉中,无论如何,千雪都不是应该受到质问的人,她没有错,没有错……那错的是什么?他?燕烈?孟飞?还是这故意弄人的造化?可以怨尽世间人事,唯独对这个女子,他只能拥入怀中轻声抚慰。
“景飞……”千雪的声音轻微如太息,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那个时候,纵然有许多的纠缠,许多的矛盾,毕竟不曾无助,不曾茫然。她是云千雪,他是上官景飞。
“你还要我……你恨过吗?”
景飞的神色顿时一僵,手臂上的力道却收得更紧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在千雪面前,他似乎总是无法表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制,那双眼轻易地就看到了他心里最黑暗的地方。
“好,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们就回家……我想看看爹和娘。”千雪在这短暂的沉吟里下了决定。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刻骨铭心,忘川忘不了的情,无论燕烈如何强势霸道地命令她忘记……她心底依然不断浮现他的容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赵修文说了,失忆之前,她跟燕烈毫无关系,失忆之后,他们依旧无法产生真正的交集。在短暂的脱序后,她仍是找回了自己真正的位置。伸手轻抚上景飞的脸,展颜浅笑:“在想什么?”
景飞正犹豫着怎么跟她说清宫里的形势,他原本的计划是找到千雪之后就远走高飞的。如今看来更是势在必行。她做了几个月的西燎贵妃,难保不会有人追查到此事,届时肯定又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而且父皇那边也早恨不得他纳侧妃……以千雪现在的情况,云丞相是绝对不肯再让她入宫的。来西燎之前他去过丞相府,跟云天筹闹了个不欢而散。云家夫妇希望千雪能藉此机会远离宫廷,过上平静的生活,也不想再与皇室牵上任何瓜葛……这两代人复杂的恩怨纠缠,他该如何开口解释呢?
“千雪,我们直接去江南好吗?听闻那边风景如画,恍若仙境,住着最自在不过了。如果你不喜欢江南,去别的地方也行……等安定下来再通知你爹娘……”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千雪隐隐感到他轻快的语调背后有股不安,一定有些事情是他难以启齿的。
“我们以前在宫里生活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回去了,跟你浪迹天涯去,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可是……”景飞是太子啊,千雪低眉不语,有那么简单吗?他们有各自的亲人,如果一走了之,皇帝会轻易放过吗?还有她的爹娘……会不会受到牵连?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无论宫廷还是江湖,她不要景飞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志向,爱他,希望他可以在自己渴望的那片天空里飞翔。经历几番坎坷,她深深明白,人生,有得必有舍。
“你变了……”景飞打量着千雪,伸手撩开她垂落在颊边的发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以前的千雪是绝不会这样说的,她任性倔强,明亮而肆意,如果不能完美便情愿统统舍弃,她的感情、她的世界容不下一点瑕疵。纵然她也会尊重他的志向,不希望他为了感情而放弃那个位子。可他很清楚,如果选了江山,千雪绝对会弃他而去,总有一天会……如今,她明艳依旧,清傲依旧,眉宇之间却多了一抹历经沧桑后的稳重与坚毅。他的千雪长大了……指尖轻轻划过黛眉,景飞思及这成长背后的辛酸,不禁感慨万千。云千雪,那位含着上天的眷恋出生在云家的女儿,有最好的父母,有天下最美的容颜,有天下第一曲的美誉,也有着从不低头的骄傲。在遇见他之后,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失去武功、失去自由、然后是孩子,记忆……命运的残酷最终教会了她,什么是隐忍,什么是无奈,什么是取舍。景飞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只是觉得心揪得发疼……
“我变了吗?那你喜不喜欢?”
景飞没有说话,直接以行动回答。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这一刻,竟像是等了几个轮回。与当日在驿馆的轻柔相比,这个吻热情而深入。千雪整个人被热流熏的轻飘起来,只好紧紧揽着景飞,随着他的步调一起疯狂……
景飞轻拍她的脸,意图喊醒她的噩梦:“千雪,醒醒。”还是因为上官孟飞吗?自从那日他出现后,千雪就不断地做噩梦。仿佛那人是一根导火线,一下就将她引回了过去的黑暗里,失忆前那段记忆千雪竟记得十分明晰。偏偏那段不堪……景飞宁愿千雪永远也想不起来,就是那场变故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千雪睁开眼,见眼前之人是景飞,这才缓过神来,两眼水汪汪的,仍然可以清晰看见她梦里的余悸。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千雪唇边浮出一朵微笑,安慰着他:“我没事……就是想起来觉得害怕,差一点我们就回不去了。”话说得很轻,到后面已经模糊得听不出内容了。景飞慵懒地靠着枕背,柔声问道:“什么?”
两人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可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解释,此刻,能满足地拥着彼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再无所求。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静静靠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脑子变成一团浆糊,没有力气去思想任何东西。不知不觉,两人竟在房里耗了一个下午,直到外头有丫鬟进来通知晚膳,他们才匆忙起身穿戴。在千雪的埋怨中,景飞异常无辜,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干吗好像通奸似的躲躲藏藏?听到下人们还唤千雪为“姑娘”,他不禁开口纠正:“什么姑娘!你们都看清楚了,是夫人!”
景飞这脾气发得有点莫名其妙,千雪留意到他眼中那抹跳动的火焰,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竟微微颤抖。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眉间笼上歉疚的神色,景飞是被吓怕了,急急想证明她的身份。
“就叫夫人吧。”千雪反握住景飞的手,“好了,我是云千雪,是你的妻,一直都是……”她喃喃念着,眼眶又渐渐红了。
景飞闻言,深深吸了口气,总算冷静下来:“对不起……”
“我们走吧,怕旭飞他们等急了。”千雪假装欢快地打断这份意外的感伤,不断告诉自己,慢慢会好的,会好的……
三日后,西燎武士并未去而复返,朝廷暂时也没有更大的调兵动静。景飞吩咐探子继续查探,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燕烈不可能这么容易前功尽弃的,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想到这里,他坐立难安,怕后面会有更大的阴谋,需及早防范。事关翰日国的江山安危,能倚仗的人……惟有旭飞了。
书房一番详谈后,兄弟二人俱是神色凝重。旭飞对这边的情形并不放心,无奈景飞的晓以大义又句句在理,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而且……非他不可。
“你这一路也不知会不会遇上凶险,最好先乔装易容,能避开的就尽量避开。信一定要交到父皇手里,这关系着国家的安危,你务必小心了。”景飞郑重地嘱咐,所幸西燎人只晓得太子出使,旭飞的皇子身份并没有公开,也许能容易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