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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云离依然在平静地讲述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湘王朱柏的父亲,也就是大明高皇帝,日益年迈。很久以前,他便将嫡长子立为太子,可是,不曾料到,嫡长子却在洪武二十五年因病先他而去。按照惯例,便该改立皇长孙为太子的,可是皇长孙早在洪武十五年便夭折了。高皇帝思来想去,最终将嫡长子的次子,也就是皇太孙之弟,立为了太子。那位新太子,便是后人口中的让皇帝,也就是建文皇帝。”
朱于渊默然而听。朱云离脸色却有了些细微的改变:
“本来这些事情,与远在荆州的湘王是没太大关系的。可是……湘王在离京去封地前,一直因天资聪颖,深受高皇帝喜爱,更在不知不觉中,曾经开罪过一些人。”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略略上扬:
“湘王八岁时受封,但直到十四岁才就藩。个中因由,一是缘于他年小,高皇帝担心他不能独立生活;二则是为了替他兴建湘王府,也需要一些年月。湘王就藩前,与另几名藩王同时向父皇辞行。高皇帝赐给他们一人一条玉带,并令他们当场佩在腰间。诸王佩带完毕,高皇帝便叫他们转过身子,让他亲眼瞧瞧玉带后头的装饰效果如何。另几名藩王不假思索,都迅速回转身,背对着父皇。却唯有湘王依旧正面而立,只是伸手将玉带反了个向。高皇帝问他为何如此做,湘王只从容答了一句话。”
朱于渊望着父亲,眼中好奇之色渐浓。朱云离的脸色益发沉重,他低低地道:
“湘王说……‘君父不可背也。’”
他轻叹一声。肃容说道:“此语一出,反差顿生。高皇帝大悦,可是却在有些人心里埋下了嫉恨的种子。湘王就藩后,广纳文人贤士,结交江湖豪雄。又爱谈兵论武。高皇帝很喜欢他,他的王府规格也很华丽壮观。这一切,都在无形中渐渐成为了祸端……”
朱于渊凝神而听。朱云离又道:
“湘王二十八岁那一年,高皇帝驾崩,新太子即位,掐指算来。那位新帝,还是湘王的侄儿。然而,这位侄儿即位不到一年,便开始对各位叔父出手了。他罗织罪名,陆续废去了周王、代王、齐王之位。又将他们软禁了起来。至于湘王,自然也难以逃过。”
他叹息着,继续说道:“建文元年,有人秘密上报,说湘王私印宝钞,恐有谋逆之心。皇帝立即下诏,召湘王入京讯问,并且派出得力使臣。集结起武将与兵马,以星火之速赶到湘王封地。倘若湘王敢有半点违拗与拖延之象,先前那几位藩王。便是他的榜样。”
朱于渊蹙起眉。朱云离缓缓地说:
“他们以为一切都会同先前一样顺利。可是……他们却万万未料到,湘王虽外表文雅俊美,但内心性情之烈,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按住朱于渊的手背,继续说着:“湘王闻讯,眼见各路兵马即将包围封地。他仰天长笑。对周围的人说道‘我乃高皇帝之子,纵然一死。也绝不愿俯首承冤,终生苟活于屈辱中。’于是他拒绝迎接使臣。将家人齐集后,紧闭王府大门,放起了一把大火。
“那把火连烧了几天几夜,湘王府邸,尽数焚毁。湘王与王妃,以及尚待字闺中的长女,男女老幼,仆役杂工,皆葬身于烈火中。”
朱于渊眼中泛起震惊之色。朱云离的面色变幻不定,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徐徐说道:
“因此,那建文皇帝同世人一样,都以为湘王一系就此断绝。其实……却不然。
“*事件前,湘王的外室,那名江湖侠女,便得知了消息。湘王与她诀别时,嘱咐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骨血。因此,烈火燃烧之时,那名外室携着幼子含泪远望,却苦于无力对抗强大的王权。而湘王府中,却也有一人悄悄地逃生了。
“那是湘王与王妃所生的幼女。她出生尚不久,还呆在襁褓中。她长得玉雪可爱,王妃实在不忍带她一同赴死,便背着湘王,秘密恳求那名外室,将幼女携带离去。待到*之时,府中乱成一片,湘王本人究竟知不知此事,也已成为千古之谜了。”
朱于渊的双眉越蹙越紧。朱云离悲愤的神情渐渐松弛了一些,说道:
“湘王外室携着两个孩子,从此踏上了逃亡之路。可是,朝廷在清点遗骸时,却发现少了一名婴孩,他们四处寻访蛛丝马迹,天罗地网,眼看便将笼罩到那名外室身上。那女子无计可施,只得暗暗拜托江湖中的朋友,将湘王王妃所生的幼女领去抚养,而自己则带着儿子,在山中苦苦躲避。
“她没能躲藏太久,便被朝廷的探子发现了。她竭力反抗,却终被马蹄活活踏死。她在暴露前,将儿子改头换面,远远地藏了开去。追兵处决完她,下山之时,曾瞥见她的儿子。但他们一直以为那名外室只是王妃雇佣的侍女,并不知她与湘王的真实关系。因此见到那污衣垢面的小男孩,便以为只是寻常过路的砍柴童子,没有再为难他。”
朱于渊仔细地听着,但听朱云离又说道:
“那男孩彼时刚满十岁,他强忍满腔悲恨,眼睁睁瞧着追兵将母亲的遗体拖走。他无处可去,只能四方辗转,以乞讨为生。他并不知当初母亲替湘王妃托孤的人家在何处,但母亲当初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罗帕,上面的花纹皆是亲手织成。那男孩艰难地活着,他越长越大,相貌也越来越像湘王,他怕被人识出,不敢抛头露面,只能四处打杂,常在黑夜里替不同的主顾做着苦工。
幸亏没过几年,那建文帝便下台了。男孩知道新任皇帝乃是湘王的胞兄,但他却不曾想过要去相认。只因皇族纠纷已令他心灰意冷,他只想寻回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同平安度日。他寻访了很久,却始终寻不到她。他心力交瘁,积劳成疾,一直到年逾三十时,才成了家,有了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出生没几年,夫妇俩便染上重病,先后去世了。”
朱云离说到此处,目光灼灼,逼视着朱于渊,缓缓地道:
“渊儿。这个被独自遗留于世间的孤儿,就是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