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被请到外院的大客厅坐了,枯坐喝茶。茶很好,是今年新下的狮峰,汤色碧绿明亮,香馥如兰,滋味甘醇鲜爽,不过,十皇子不是来品茶的,他没滋没味的喝了两口茶,百无聊赖。
西园不大,回回他去的时候,都有锦衣卫首领负责打前站,等他到的时候,施施然进去,直接便能见到小阿玖。林幼辉当然也在家,不过西园已被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包围起来,十皇子若不想见她,便可以不见。和小阿玖玩耍过,临走时彬彬有礼的跟林幼辉告辞,愉快结束行程。
从前,一直是那样的。如今,却是这样的。今非夕比,今非夕比。
十皇子坐着冷板凳,好几回想站起身一走了之,可是想想小师妹的如花笑靥,却又舍不得。唉,好容易才跟爹磨到这出宫的机会,若不见小师妹一面,如何甘心。
十皇子坐了会儿,命人拿本《庄子》过来。内侍忙答应了,出去给他找书。没多大会儿,书拿过来了,是一本平装书,朴实无华。“裴尚书你好节俭。”十皇子心里嘀咕。
庄子行文汪洋恣肆,瑰丽诡谲,《齐物论》,《逍遥游》,十皇子一篇一篇翻过去,但觉文字雄美,意出尘外,妙趣横生,不觉看的入迷。一直等到裴尚书下班回家,他才丢下书,和裴府主人见了面,问了好。
“十殿下光临寒舍,怠慢了。”裴尚书愉快的看着他,“殿下是偶然路过,来看犬子的?不巧,犬子今日到同僚家中赴喜宴,要到深夜方回。”
十皇子,你想见的人,见不到啊,见不到。
十皇子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口吻温和客气,却又不容置疑,“见不到老师,真是可惜。不过,见见小师妹也是一样的。裴大人,劳烦唤我小师妹出来,我有话告诉她。”
十皇子才见到方夫人的时候,完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坐了半天冷板凳,明白过来了,恢复正常。对臣子说话,不就应该是这副口吻么?客气,温和,坚定,但是,容不得对方不听。
客观来讲,十皇子这副模样还是挺唬人的。不过,裴尚书何许人也,能理会他么?
裴尚书笑的更愉快了,“十殿下所说的小师妹,指的是我小孙女么?那可不成。十殿下,你是男子,我小孙女却是姑娘家,不便相见。”
十皇子本是非常笃定的负手站立,听了裴尚书这话,差点没吐血。裴尚书,你是才升了二品大员的人,怎地也如此迂腐?什么叫我和小师妹不便相见,我们从前相见过很多回,每回玩的都很高兴,你知道么?
“小师妹住在西园的时候,我常去看她。”十皇子忍耐的说道:“我和她一起烤过肉,一起摘过花,一起愉快的玩耍。裴大人,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那是因为,我没来。”裴尚书慢条斯理的整整衣襟,“如今我来了,我是一家之长,小孙女归我管。”
从前我没来,中郎禀性谨慎束手束脚,才会让你小子狂了那一阵子,明白么?今时不同往日,十殿下,死了这条心吧。
十皇子何曾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当即气的小脸通红。
阿玖常常抢白他,可是阿玖甜甜蜜蜜的,被阿玖挖苦,十皇子美滋滋的很是受用。换个人可不行,他受不了。他是皇帝、皇后宠爱的小儿子,在宫里都能横着走,不惯受气。
他想痛斥裴尚书,可是,斥责什么,斥责哪一点呢?裴尚书说他是一家之长,小孙女归他管,并没说错。
十皇子憋了半天,忿忿说道:“做长辈的要疼孩子,不能一味严厉管束!孩子想玩耍,你不能硬把她关在房里……”
小师妹很爱玩的,你这么迂腐,方夫人那么板正,会约束小师妹,会让她不开心的。
“我为什么要把小孙女关在房里?”裴尚书奇怪的看着他,“我小孙女想玩耍,哥哥们当然会陪她。我这做祖父的有时也会去凑热闹,她做饭的时候,我负责吃。”
阿玖喜欢在花园里架起小火炉,炒菜煮饭,裴尚书是很支持的,“小阿玖,玩吧,玩吧。”为了表示支持,他会过去吃上两口,表扬一番,鼓励小阿玖再接再厉。
---小师妹做饭,你负责吃,我见都见不着!十皇子死死盯着裴尚书,悲愤难言。
十皇子自认为口才不错,是打算好生跟裴尚书讲讲道理,辩论一番的,可是他心里的苦水一阵一阵往上冒,眼睛酸了,想哭。他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不能哭,我不能在裴家哭,小师妹知道了会笑话我。”十皇子牢牢忍着,倔强的昂起头。
他笔直的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往门外走。裴尚书客气周到的送他出去,慢吞吞说道:“十殿下若想见犬子,最好上课的时候见。若想见我小孙女,那是不可能的,无烦复来。”
十皇子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裴尚书微笑,“殿下怎么了?”十皇子目光转为忿忿,转过身,扬长而去。
“在裴家,我不能哭,会被小师妹笑话。”十皇子忍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