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在府门前下车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她扶着桃花的手迈进门槛,门房边走出一个人,“王妃,你回来了!”
原来还是陈春煊,卢八娘淡淡地点了点头:“陈将军有事吗?”
“白天我去了吴兄那里,正好有一只母羊产子,就陪着吴兄守了大半天,最后母羊顺利产下了一只小羊羔,新出生的小羊羔就像一只小白球一样,特别好玩,吴兄抱到自己的屋子里养了,当时我就想王妃会不会喜欢,我是不是应该给王妃抱回来一只?”
卢八娘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穿了过去。
陈春煊觉出王妃的态度,意识到她并不是能喜欢听一只羊羔的故事的人,于是改变了话题,“现在牧场里已经有一百四十二只羊、五百三十二匹马,牛剩下的最少,只有二十五只。倒是前些日子打来的狍子养活了三只,吴兄把它们关在一个围栏里,准备养狍子呢,还有……”
“好了,我知道了。现在我累了,要回去休息。”卢八娘在进门前打断了陈春煊的话,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进去。一旁的桃花却温声对他说:“陈将军,麻烦你过来跑一回传话,赶紧回去休息吧。”
陈春煊对桃花一向特别用心,王妃最相信的人,他要努力讨好,奉承说好话送东西无所不为,所以桃花对他的印象并不差,另外她天生单纯,一点也没看出来陈春煊的心思,故尔对他从来都有说有笑的。
卢八娘换了衣服,将在一旁吵着要抱的旭儿接到了怀里,有人已经为她摆上了饭,宁姑姑给她递过一碗汤后笑着说:“这天气从外面回来总要喝一口热热的酒才好,只是王妃一定要喂奶,却不好饮酒,先喝碗热羹吧。”
见是鱼羹,卢八娘便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喂给旭儿,旭儿喝了一口便被宁姑姑接了过去,“小世子已经吃过了,王妃赶紧用吧。”
卢八娘也看出旭儿对羹汤没有多少热情,知道他是吃饱了,便自己慢慢喝了起来,只是有旭儿在,总要分一些心思给他,所以这顿饭吃得一点也不寂寞。
等到旭儿睡了,卢八娘重新坐了下来,宁姑姑送来一叠东西,都是她要看的材料书信,其中一件明黄颜色的东西虽然夹在中间但依然特别显眼,卢八娘先把那本折子抽出来,打开看了一眼,原来是为薛侧妃请封的折子批了下来,“我还奇怪呢,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到,宗人府也是,这样的小事也拖延我们一回,有意思吗?”
宁姑姑原本绷紧的下颚慢慢松弛下来,她陪着笑道:“可不是?不过是个侧妃,盖个印章送回来也就罢了,用得着费这么多功夫!”今天收到回来的折子,她最怕的是王妃看了生气,所以就夹到一叠东西的中间,结果还是一下子就被挑了出来。
想着王妃辛辛苦苦地为王爷操劳,不只养儿子,还要管着淮北军大营,每天从早到晚不闲着,就是吃一顿饭也不能清清静静,可是就这样,还要再操心薛侧妃进门的事。所以女人的命就是这样苦,就是贵为王妃也是一样!
可是被夫家嫌弃和离回娘家的宁姑姑明白,她能遇到王妃有了今天是她的命特别好,否则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有多少离开夫家的女人只能在乡间贫病交加孤零零地死去。
所以在她的侄女绿袖的亲事上,她一直提醒绿袖别再像自己一样太傻太倔,而是要想尽办法生儿子,管好家财,孝敬公公,把丈夫拢在家里。既然嫁了人,也只有如此。
说起来王妃的手段也算得上高明了,成亲七年才生下儿子还一个人牢牢地霸占着王爷。但最终王爷还是要正式纳侧妃,这可与当初的董氏不同,不是普通的妾,而是上玉碟的侧妃。
王妃从来不向人说她的心事,那段时间她的眼圈有些发青,宁姑姑便知道她夜里睡得不好,也曾多次劝过王妃,但王妃不同绿袖,根本听不进。
要让宁姑姑说,做王妃比起平民百姓,荣华是真荣华,富贵也是真富贵,但其实不好的地方也多着呢。比如平常的女人过不下去了,总可以从夫家出来,王妃可是皇家的媳妇,哪里能随便和离的?宁姑姑还没听过皇家有这样的事呢。倒是知道有专门为皇家的女人修建的道观,只要一被送进去,唯有死了进棺材后才能被抬出来!
当然她们的王妃决不会被送进道观里,王妃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只女人佩服她,就是男人们也没有几个比她强。但是再强的女人,也是女人啊!也要面对侧妃小妾什么的糟心事!
就在宁姑姑胡思乱想时,卢八娘已经把那本折子随手放在了一旁,吩咐道:“明天请十兄和十嫂过来见我,让他们带着折子去一趟楚州,与薛家约定送嫁妆和送亲的日子。”司马十郎也跟着他的弟弟一起到了淮北,现在到薛家把亲事定下来的事由他做再合适不过。
然后卢八娘拿起了放在一堆纸上最上边的一封信,原来是司马十七写来的,他出征后差不多每天都要写信回来,因为距离并不远,军中和大营每天都有联系,也算得上是常态吧。信中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写了一天的行程和见到的人,又回答她上一封信关于军营中几件事情的安排。
这一次的出征,只在拔除最西边那个被胡人占据了的县城打了一场硬仗,最后城中的几百胡人见势不能挡就主动打开城门跑掉了,在靠近淮河最近的地方,胡人的力量并不够雄厚。
其余所到之地就都是汉家的坞堡了,司马十七郎更多的是与堡主谈叛、收编。汉人对于朝廷的向心力非常之强,而且他们也一直被附近的胡人欺负,所以愿意重新归于朝廷正统的治下。
当然之后的行政经济工作就没有那样顺利了,在大义上,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但是到了具体的利益,每个集团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尽力争取,所以司马十七郎把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
接着是丁桂的一封信,他是跟随陈勇一路去的,因为陈勇识字很少,便由他代笔了。已经被命名为盐城的那一片土地没有胡人,当然汉人也很少,总之就是相当地荒僻。所遇的平民百姓还容易安抚,只是有几股土匪有些缠手,因为他们不敢同大军正面作战,藏起来又很难找到。
丁桂是一个有着很多年行政经验的幕僚和地方官,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小事难住,他已经一面贴了告示写明既往不咎,劝土匪投诚,限定了时间,一面又和陈勇商量在期限后严厉打击,务使土匪绝迹。然后就是晒盐、建农庄的工作都开始了,具体也有些问题请示,卢八娘提笔一一回复,也封好了放在一旁,明天让人送出去。
盐田、农庄、吴琏的牧场和丁槿带领的船队分别代表了盐、农、牧、渔四项,也正是卢八娘为盐城最初设定的四项经济支柱。如果再加上位于大青山的冶铁厂,基本就是一套很完善的经济体系了。
卢八娘已经能展望出美好的将来,所以在这个时候,她完全把薛侧妃的事情放在一旁。甚至对于司马十七郎,她的心态也平复多了,能拥有这个男人,那最好,失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天下的好男人多了,只要有了土地,有了政权,要什么没有,更勿论男人这种特别常见的生物了!
这时陈春煊又跳到了卢八娘的脑海中,她早已经确定自己对这个人没兴趣,陈春煊虽然在二次丧妻后没有再娶,但是家里也养了一大群姬妾,只这一点就让卢八娘受不了,她就是想找个外遇,也会找个干干净净的人吧。
可卢八娘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司马十七郎纳妾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对自己表达出浓浓的爱意,还是让她心里非常的,非常的——她说不好这种感觉,也许是虚荣吧,反正就是很开心,更能让她放下司马十七郎带给她的痛苦。
想到陈春煊,卢八娘微微笑了起来,明明已经三十岁的人了,可陈春煊居然还那样火热,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竟然来对她说一只母羊生了小羊有多可爱的事!卢八娘笑够了,将丁桂的信放下,又拿起下面的一叠。
夜渐渐深了,宁姑姑把一碗红枣桂圆枸杞粥端了过来,“王妃,歇一会儿吧。”她实在不理解王妃为什么心情这样放松,还似乎带着些愉悦。轻轻摇摇头,再次觉得王妃的心自己永远也猜不透。
于是就在宁姑姑的担忧之下,司马十郎夫妻去了一趟楚州,用了几天时间将薛侧妃进门的事情与薛刺史商量妥当回来了。其实对于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来说,别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就是送嫁妆,也就是那两万石粮何时送来。这些粮食早已经被安排好用处了!卢八娘特别告诉司马十郎,让他告诉薛表叔淮北军可以出船帮他将粮食运来,减轻薛家的困难,在这个时代运送大量的东西是很消耗人力物力的。
淮北军所在的三个县城已经开始正常运转,所以淮北军又要负担起所辖地百姓的生活,对于在春荒时就要饿死的人,怎么也要放一些粮,而且这也是最快地使百姓真正相信淮北王,一心拥戴淮北王的最有效办法。
所以为了两万石粮食能早日到手,卢八娘不想耽误薛侧妃进门的进程,还好薛家也不想拖延,送嫁妆就在几日后从楚州出发,薛刺史没有用淮北的船运嫁妆,他派了不少的部曲走陆路,说是为了让世人看到他给女儿多么丰厚的陪嫁,对此,卢八娘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按薛刺史的计划,嫁妆送出后,再过半个月人也就送过来了。
与此同时,司马十七郎也回来了,仗打完了,又将所经之地的大型坞堡都收归治下,留下一支军队驻扎就回到大营。另一路的陈勇也完成了大半的任务,让人带回一半的军队,剩下的一半留在盐城剿匪。总之这次出征也是非常圆满的,整个大营中到处弥漫着一种胜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