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雪一天接一天地下,已经有三天没见到太阳。
对寻常老百姓来说,过密的大雪,就是悬在脖颈上的大铡刀,顾婉还算不上那些看见大雪便想着围炉茶话,饮酒赏梅的达官显贵,风雅人士,但她就是想忧国忧民也做不到,最多就是照顾下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别弄出人命也就是了。
大雪天,顾婉也不方面出门。一大早去厨房指挥着厨娘把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烧出来,便歪在软榻上开始整理账册。
王梅带着蓉妞,到顾家来陪着她一块儿做针线。
王梅的绣工极好,绣出来的草木飞鸟,宛如活物,蓉妞的手也巧,随了她娘亲,小小年纪,绣个帕子,做个荷包,伶俐得紧。
这孩子长相不随王梅,大约与她父亲像些,圆润周正,长得端方,虽然不算美丽,但极可爱,虽然大了,抽了条,却还是肉呼呼的,是那种很讨当家主母喜欢的长相。
这些年王家的日子过得不差,王梅又爱她,还有一个钟爱她如命的舅舅,蓉妞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因为上琅偏僻,她也少有玩伴,整日在家,除了做做针线,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到是养成了有些腼腆害羞的性子。
王梅一边纳鞋底,瞅见顾婉飞快地翻阅账册,时不时地在旁边的本子上记下一笔,又瞅了瞅蓉妞,叹了口气,道:“遇见婉娘,咱们一家肯定是祖上烧了高香,如今家里的铺子生意红火。陆陆续续地置办下不下十亩地,虽说不是良田,可出息也不少,等以后。我想让刚子读书。识几个字,然后再给他说个媳妇,几代下去,指不定我们王家也成了书香门第……我就是将来闭上眼,也安生。”
顾婉失笑:“王嫂子才多大年纪。怎么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
要她说。王梅才二十几岁,早该再寻个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前是担心嫁的男人对蓉妞不好。才硬挺着不嫁,可现在蓉妞也大了,过不了几年就给订亲,将来蓉妞嫁了人。王梅一个人,日子过得该多孤苦!
只是这些话,顾婉这个还未出嫁的小姑娘,是万万说不得的。
王梅也只是一时感慨,她本是爽快人,很快就回转了心思,兴致勃勃地凑到顾婉身前看她的账本。
顾婉这账本与众不同,不说别的,只那表格就相当的实用,收入、支出、预算、结余……清晰明了,盘起账来,可比以前流水账样的老账,容易得多,纵是王梅这样不识多少字的,学了个把月,也就看得明白了。
现在顾家‘入股’的几家铺子,都是用的这种记账方法,王刚更是把这法子当成店里的绝密,所有账房先生都要立下字据,保证密不外传,这才肯传授,到把顾婉给弄得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专门的会计,对这些本不大懂,上辈子管家多年,自己鼓捣鼓捣家里的账本还行,可用在商业记账上面,实在说不上完善,她也就开了个头,还是王刚托郭玉柱给找的几个老账房,自己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记账方法,只因这个时代的人淳朴,才把功劳记在她的头上。
日头偏西,顾婉才把账册看完,收起来锁箱子里,让王大一会儿给王刚送回去。
蓉妞耷拉着脑袋,有些犯困,不自觉往自家娘亲怀里歪,王梅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我们家蓉妞还和小孩子似的,离不开娘。”
虽是笑,王梅脸上却还有愁容:“婉娘,蓉妞这孩子让我养得娇气的很,又没有什么规矩,咱们这样的人家,也请不起教导嬷嬷,不如让这孩子跟你一段儿日子,你好好教教她,将来她嫁了人,夫家也能高看她一眼。”
她是真愁,想当年顾婉七岁的时候,已经能撑起家来了,可蓉妞一天到晚的,还是只知道玩耍,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真真愁死人,她也不求自家的蓉妞能和婉娘一样,便是学到婉娘三分,也够她一辈子受用无穷的。
看着蓉妞歪歪扭扭的身子,顾婉的眉眼也不觉柔和下来,蓉妞这样的乡下孩子,自然算不上名门淑媛,可她是真可爱,天真质朴。
她自己就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媛的,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笑不漏齿,举止娴雅。
这些东西,都是融在骨子里的,从出生开始,身边的长辈女性就都是一个样儿,便是顾婉在上琅,在刘燕身边的时候,也是被这般要求着,从小到大,礼仪规矩,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融进来她们的血脉,根深蒂固,再也无法剥离。
当年顾婉初到大庸,因为刘燕死的早,她的行为举止,不可避免地与那些大庸的名门淑媛们相差甚远,便不知不觉地被排挤在那个圈子之外,等她嫁给荣淮安之后,不知道huā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脑筋,这才又重新融进了那个贵妇圈子里。
顾婉伸出手,摸了摸蓉妞的小脑袋,心里长叹,她就是再喜欢蓉妞的天然去雕饰,却也明白,这个年月,蓉妞还是懂些礼仪规矩,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哪怕是嫁进了寻常农户人家,她在外面的行为举止,要是都大大方方,毫无差错,和大家闺秀相类似,那她婆婆和相公,也会觉得极有面子,至于两口子在屋里,关起门来,那些架子到一定要卸去,万不能端着……这个度,连顾婉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把握好,毕竟,她上辈子就是个端了一辈子架子的侯府夫人。
“把蓉妞留在我这儿,王嫂子你就放心吧。”
顾婉目光柔和,点头应下,王梅自是欣喜非常,其实,顾婉乐意带一带蓉妞,除了这丫头讨她喜欢之外,还有着想和王刚的关系更紧密些的意思。
王刚是个老实人,要不然,顾婉也不会如此帮衬他,可再好的人,也是有私心的,若不能一直与他保持亲密的联系,让他时不时地感觉到你的好处,总有一天,双方的关系会变得不像如今这般稳固。
区区一个点心铺子,顾婉其实并不大看在眼里,但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养成一种好的习惯。
再说,带蓉妞一点儿都不难,所谓学习礼仪规矩,也并不是像很多小说上说的那般,必须每天huā费多少时间去练习怎么走路,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话,怎么笑,顾婉也只会给蓉妞讲讲大的规矩,主要是‘嘉、宾’二礼,只要学会了怎么与人沟通交流联络感情,其他的都好说。
至于行止坐卧,那只有慢慢熏陶,不可能靠突击学习一蹴而就的,要是真靠硬是填塞学习,学不会就惩罚,那学出来也带着匠气,是装的,是假的,不是真的,纵是大部分人看不出,这正的最顶尖的礼仪之家出来的人,也看得出,顾婉可不想这般做。
再说,如此学出来,蓉妞装一时半会儿没问题,要是装上一辈子,岂不是难受的厉害!
她宁愿把蓉妞带在身边三四年,直到她出嫁,让她自然而然培养出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乐意用强力把她扭成一个呆板无趣的所谓闺秀。
趁着冬日,顾婉也没多少事忙,在陈郡主身边上课之余,便一直把蓉妞带在身边,自己读书时,也教她识字,给她讲讲各种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
蓉妞一向很乖巧,也喜欢顾婉,在她身边听话又可爱,顾婉与她相处的十分愉快,连寒冬也不那么难捱了。
眼看着就到腊月,顾婉开始忙着准备年货,这日却忽然从陈郡主那听到一则消息——黄杰终于惹出了大麻烦!
顾婉回到涯州这些日子,黄杰在大庸的名声却是臭了大街,不过,他的脸皮还算厚,到似乎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对待水清烟更加殷勤,好多次水清烟前呼后拥地上街,他都跟前跟后,还把表妹顾媛介绍给她。
水清烟初来大庸,没几个闺蜜,几次见面,对顾媛的观感到还不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经常组织个诗会,一起赏赏园子,画个画,喝喝茶什么的,三天前,大庸下了场大雪,雪景极好,顾家的梅huā也开得挺艳,顾媛邀请水清烟还有另外几个闺蜜来自家赏梅。
那一天大家都玩的挺热闹,结果到晚上,大雪封路,水清烟就干脆在顾家借宿了一晚,就住顾媛旁边的客房。
当天夜里,顾媛一个人睡不着,便抱着被子去找水清烟,两个姑娘干脆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也就渐渐有了困意。
睡了没多长时间,水清烟起夜,她从不习惯在人家家里用马桶,便带着丫头去了茅房,结果回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守夜的婆子居然睡着了,她叫了几声,那婆子虽然醒来,却依旧迷迷糊糊的,顾媛房间的门,也开了一条细缝,水清烟一向警觉,便让身边的小丫头掌着灯先去看看!
结果,那小丫头刚进去没片刻,就吓得惊呼,大半夜的,她这么一嚎,把整个绚丽园的下人都给嚎了起来,不过片刻,整个院子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