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鼎松并没有参与金帛工程,以其资历本事,至少应该名列顾问才对。方思慎拿不准是没人邀请,还是老头拒绝了。他自从进入京师大学,就被导师张春华直接带进金帛工程卖命,过去三年全力以赴,如今大半成果被寇建宗掠走,内心深处也不愿再跟此事有所瓜葛,却想听听华鼎松的理由,于是问:&ldo;老师,为什么?&rdo;老头忽然生气了,猛敲桌子:&ldo;为什么?且不提里头一帮子酒囊饭袋,御用翰林,就说方笃之方大院长扛了大旗挑着大梁,你父子两个沆瀣一气,置我华鼎松于何地?我告诉你,这&lso;金帛工程&rso;,它就是一张金箔,某些人搞这一出专往自己脸上贴金,粉饰太平呢!我华鼎松再不济,也见不得自己学生去跟苍蝇抢大粪!你要舍不下这里头的前程,今儿出了这门,再不要踏进来!&rdo;郝奕见华鼎松说得急,赶忙倒了杯水过来。方思慎心中暗悔,一句&ldo;为什么&rdo;问得太糟糕。父亲顶着金帛工程首席专家名号,自己若还掺和进去,对眼前这位实属大不敬。然而华鼎松如此声色俱厉,却又似乎另有所指,他自问迟钝,没法彻底领会。一时无从应对,额角居然见汗。惶恐之余急中生智,问郝奕道:&ldo;师兄,你当初入门拜师,磕头还是鞠躬?&rdo;郝奕尚未答话,华鼎松已经摆手道:&ldo;不用你磕头,新社会不搞封建那一套。站中间鞠三个躬罢了。&rdo;方思慎忙站起身,走到中间,冲华鼎松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一抬眼瞧见老头喜形于色,微愣。随即知道自己被套了,心里却一点也不恼,微微一笑,回座位低头吃饭。&ldo;跟了我,就要准备受穷。你若学有余力,搞点喜欢的副业,我不反对。&rdo;华鼎松一副自己人语气,和蔼又可亲。谁知话锋一转,&ldo;不过你爸爸可有钱,上亿的课题经费在他手里把着呢!&rdo;&ldo;老师!&rdo;方思慎加大嗓门嚷一声。心道经费再多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更不可能拿回家花,您老怎么会不明白?非要这么挤兑学生我。&ldo;别看郝奕在这貌似恭谦,鞍前马后一副殷勤样子,他这是装给你看呢!实际上我一年回来不了几次。这回情况特殊,待得长点,疗养院的护工隔天上门。&rdo;华鼎松不理郝奕在一边举手无声抗议,向方思慎表态,&ldo;你放心,不用你当丫头。&rdo;话是这么讲,吃完饭,老头就打发小弟子跟大弟子一块儿跑腿。郝奕领着方思慎出校门,上了书店林立的文化街,七拐八拐,拐到正街后头,居然有一排专卖佛经道藏基督圣书的小店。唱经歌声与焚香烟雾在狭窄的胡同里缠绕,路边景物无不呈现出恍惚之色。方思慎在京师大学待了好几年,竟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去处。忍不住问:&ldo;郝师兄,老师到底要买什么?&rdo;&ldo;清明快到了,买点冥币纸马、白烛檀香。老师每年这个时候照例要用,若不在家,就包好了送到疗养院去。&rdo;郝奕全然交接班的口气,&ldo;这家东西不错,价钱也公道,我已经买熟了,你且认认门。&rdo;说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跟老板打招呼。方思慎算算日期,清明恰是下个周六。心知华鼎松妻儿均死于非命,风烛残年,孑然一身,自是别有伤心之处,颇有感同身受之哀。等郝奕挑妥当,他也跟着挑了一对白烛,一盒上等线香。买完东西,郝奕道:&ldo;老师这会儿午休,你也回去休息吧。等答辩那天,还得麻烦师弟来做记录。&rdo;&ldo;分内之事,师兄放心。&rdo;两人互相道别。方思慎这才拿出调成振动状态的手机,看见洪鑫垚的消息,笑了笑,回一句&ldo;多谢&rdo;。清明这天,方思慎上完课,跟梁若谷聊几句,匆忙收拾东西离开。虽然打算回家,却并没有事先跟父亲说好。方大院长忙得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说不定。不管怎样,忽然很想回家待一待。万事开头难,有了春节期间的破冰之旅,那个家以及家里的人,都不再像曾经那么难以面对。究其原因,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方思慎自己成长了。再加上这一年来经历丰富,无形中性情更加开阔,对很多事情的包容性也大大增强。换个角度说,是从前方笃之保护过度,自食恶果。洪鑫垚手插在裤兜里,一摇三晃:&ldo;方老师,我们下午打篮球,有兴趣不?&rdo;方思慎脚步丝毫没停:&ldo;你知道我不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