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林员道:&ldo;啥时候埋的?早先谁家有人过世,都是林子里随便找块地,如今都上殡仪馆租位置了。&rdo;&ldo;大概……总有十几年了吧。&rdo;&ldo;哟,这可难办了。我知道的,这趟房子尽里头,原先有片小松木林,不少老人埋在那里。再有就都在沟里了,&rdo;护林员摇摇头,&ldo;这种天,没法去。&rdo;&ldo;那就上尽头看看。&rdo;洪鑫垚跟老林装备极好,长筒军靴,羊皮大衣,那护林员也是一身防寒装束,留下汤所长在护林队等候。他肯陪到这一步,洪鑫垚已经很感激了。听说能拉来项目后,明显更当一回事,只是洪大少此刻没心情留意他的态度。三人穿过废弃的林场宿舍区,因为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比纯粹的雪地难走得多。那护林员一边走一边唠叨:&ldo;小伙子,你做好心理准备。大冬天上咱这旮瘩找人,找得着是幸运,找不着是正常。往年每回到冬里,都有意外丢了性命的,那还都是本地人。喝醉了摔路边,被雪埋了没人知道,等再发现,就是化雪的时节,三四个月过去了……&rdo;洪鑫垚觉得整个人都有被冰冻住的趋势。&ldo;他不喝酒。&rdo;四个字出口,声音跟带了冰碴子似的划过喉咙,一口冰冷的空气吸进去,肺里抽缩成一团,真他妈痛。他想,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为什么不早点动身?为什么不多问两句?为什么贪图玩乐?为什么跟人拼酒?为什么总差着一步?为什么找不到他?为什么……明知道他在这里,就是找不到他?面对漫山遍野滔滔林海莽莽雪原,洪鑫垚忍不住去想,他会在哪一棵树后,哪一块雪下?刚冒出这念头,又马上自我否定,不,他不可能在任何一棵树后,任何一块雪下。因为,那完全不能接受。护林员还在唠叨个不停:&ldo;不喝酒?就这环境,不喝酒也能眼前发花,脚底打滑。路边随便一个坡啊坑的,掉下去还想爬上来?除非运气好,有人路过,否则不出俩钟头就得冻晕了你。平地上都不安全,更别说上冰面进林子。前年一个,人家凿鱼的冰窟窿没冻严实,掉下去了;林子里逮兔子的陷阱,有那缺德的,用完不填上,腿卡里头,拔不出来了……&rdo;洪鑫垚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掐死这多嘴的护林员。站在宿舍区尽头,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小松树林,也看不出墓地的样子,浅浅的小雪包连成片,跟林场空地区别不大。把护林员撇在一边,洪鑫垚一趟趟来回走,仔细搜寻有人出没的痕迹。老林小心翼翼道:&ldo;洪少,才下的小雪,都盖不住脚印。这一看就是没人来过呐,恐怕……地方不对。&rdo;洪鑫垚站住,眼前一片模糊。长到这么大,在今日之前,他从未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你所得到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追求时多艰难,失去时就有多容易。拥有时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问题是,他想起来了,自己还压根没有真正得到和拥有。真他妈的人生命运。考验期才刚开始呢,方思慎,你欠我一个答复。老林见他不答话,只好跟在后边也一趟趟来回走。眼看天色渐暗,再不返回就来不及了,挡在洪鑫垚身前:&ldo;洪少,吉人自有天相,你那朋友,没准已经回到市里了,也没准路遇贵人相助。咱得走了,入夜还要降个二三十来度,必须赶紧回阿赫拉去。&rdo;洪鑫垚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树梢,半晌,点点头:&ldo;好,走。&rdo;所有人都挤在护林队的小房子里汇合,这一趟徒劳无功,众人纷纷用各种荒唐假设安慰洪小少爷。稍微修整之后,开车回到阿赫拉,热火朝天地张罗吃晚饭。洪鑫垚一直没怎么说话。其余人吃完饭各自撤退,腾出两间最好的宿舍给三人,又把小轿车的热库让出来停了那辆雪豹。汤所长问明天安排,老林接话:&ldo;我们明天一早去市里,想想别的办法,这头还要麻烦你们继续上心留意。&rdo;&ldo;当然当然,一定一定。都累了一天,好好休息。&rdo;大概被折腾惨了,听说他们明天早上就走,汤所长显然松了口气。坐在平房宿舍里,洪鑫垚问:&ldo;林大哥,有烟没有?&rdo;老林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打开递过来。等他抽出一根,再送上火。